写完计划书的陆斌，总算是醒过脑袋，不再纠结于那些已经发生，且无法阻止的事情。
他开始将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济贫院的事情，很是急迫。
这座大城的穷人，乞丐，实在是太多了，多的数不清楚。
而这座城市的工作又太少，少到只需要一小撮人，便足够让城市运转。
多出来的那部分，便无所依靠，无生计可言。
这就是小农经济下最悲哀的一部分。
没有田产，等同于什么都没有。
拥塞且渴望能得工作的人如同过江之鲫，司业署的压力简直无法想象。
因此，陆斌需要一个，能够给予缓冲的设施。
最起码，得让赵常安有口喘气的空间。
不过，又该如何去设立这个济贫院呢？
陆斌可不希望获得一个中世纪时期英国的济贫院设施。
那种被称之为穷人的巴士底狱的玩意，实在不可取。
记得前世读那《雾都孤儿》，查尔斯·狄更斯在文中对于在济贫院中生活的孩童有非常清晰描述：
男孩子们吃饭的地方，是一间很大的石屋子，一端放着一口大铜锅。到了开饭的时候，大师傅系着围裙，在两名妇女的协助之下从锅里舀出稀粥。每个孩子可以分得一小碗这种美味佳肴，吃完不能再要——只有在盛大的节日里才外加二又四分之一盎司面包。碗是从来用不着洗的。孩子们用匙子把碗刮得干干净净，重新闪闪发亮。
刮完以后（这也无需花费很长时间，因为匙子差不多跟碗一样大小），他们坐在那里，一面眼巴巴地盯着大锅，恨不得把砌锅台的砖头吞下肚去，一面不停地吮着指头，把偶尔溅在手上的零星稀粥抢救回来。男孩子们一般胃口很大。有三个月光景，奥利弗和他的伙伴们受尽了慢性饥饿的折磨，他们终日饥肠辘辘，饿得快要发狂。
这段描述的残酷，前世是体会不深的。
但在当前时代，越是生活的时间越长，越是对这段描述印象深刻。
陆斌固然不能对饥饿二字感同身受，可他还是见识过了，饥饿，会将人折磨成什么样。
英国的济贫院设施，原本乃是一项善政，这是一种原始的，初级的社会保障措施。
可为什么，它最终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呢？
因为并不生活在中世纪的欧洲，英国，陆斌并不能得到最确切的答案。
只能隐约确定两点，一是，并不充裕的粮食储备，二是，超出济贫院设施承受范围的人口。
中世纪的英国，固然已经长足的发展了殖民地，开始了原始的资本积累，有了大量工厂原型。
但他们的农业，没有得到发展。
疯狂追逐黄金的他们，确实得到了黄金。
然而他们却忘了，黄金并不直接等同于面包。
放到北京，陆斌所面临的问题也是相同的，中原大地上封闭的小农经济，在粮食上稍微比现如今的欧洲好上一些。
但！好的不多，总归粮食是不富裕的，不会有傻瓜愚蠢到将家里粮食拱手送人。
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人们，哪怕是富户，富农家里，也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有多少粮食吃多少饭，锦衣玉食，并非常态。
初期的话，或可用真金白银来换取粮食。
可市面上可供货买的粮食是有定数的，而京城内不少百姓也依托粮商贩卖粮食生活。
如若因为济贫院的需求，而导致粮价上涨，让升斗小民有钱买不到粮，使流离失所的人变多，那就叫舍本逐末了，不可取。
用什么方法，既可以帮助到需要帮助的人，又不叫济贫院设施承受不住呢？
这其实还是得去看，有伟大的人说过，实践出真知。
你不知道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人们需求什么，乱来一通，是绝不成的，那必然将导致善政变恶政。
而且，何必非要什么事情都叫自己去想，自己去弄呢？
自己又不是什么惊才绝艳，智冠古今的奇人，自己原先，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名凡人罢了，如果硬要说自己有什么出奇之处，那大概就是因为没背景，没着落，经历的多，做的多这点，毕竟销售也干过，快递也干过，打螺丝也干过......
甩了甩脑袋，不去想那些过去遥远，几乎已经不可能回去的地方。
陆斌先去邀请了陆旦，陆重，芸娘，香儿四个，自从爷爷开始在家待着之后，这四只就总被爷爷带在身边。
总灌输一些主仆思想，为陆家献身的思想。
因为是老爷子捡来的孩子，也不敢炸刺儿，只老实听着，然后有机会就要找陆斌吐槽。
不过，最成熟的芸娘，从不吐露这些事情，在家里的时候，她总是喜欢去做那些照顾人的事情，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好在今日，老爷子这臭棋篓子，又去折磨隔壁袁宗皋老先生了，自家老爷子总会带二两茶叶过去，然后花两个时辰功夫来输给袁老爷子。
多数时候，是要缠打袁老爷子打将出来不可。
拉来了这四个，又去自家落座的巷子里面找过一通，把大春，二春，小春这哥儿仨弄了来。
他们仨算是所有人当中比较幸运的，因为娘老子具在，没在当年那一场浩劫里面折损，又在差点饿死的时候，碰上了兴王府的世子朱厚熜。
大春年纪最大，今年有十七了，个子蹿的，已经比他爹还高了，又是跟着莫戈练块儿，还在那城管科里孟大山叔手底下做事，现在壮的就跟戈牛犊子一样。
他老娘总张罗着给他找个媳妇，最心仪的对象，自不必说，是小王郎中手底下的招娣，盼娣姊妹俩。
上回给他们仨的爹治个感冒的时候，就是这姊妹俩来治的，大春老娘一眼就相中了。
出门一打听，好家伙！街头巷尾，左邻右舍，相中这两姑娘的，能从西直门排到大觉寺去。
也不全是宣传部兄弟们发力的结果。
委实是这两姑娘忒实诚，人一年到头，不是在小王郎中那儿学习药理，就是在哪户哪家治病行医。
陆斌手头上仅有的一点儿伤病基础性常识，还被这两姑娘整理了个册子出来，到一家教一家。
现在街坊里传的是，这两女菩萨要是能请回家里，嫁给哪家小子，那是能福荫子孙地。
你这样一传，谁家还不想着给 家里不成器的小子们，弄这种，又没背景，又懂事，又好心肠，又吃苦，又识字的好孩子回去当媳妇？
别的不说，大春他娘现在就有点儿着急上火，这太抢手了，而自家这不成器了，又没啥竞争力，于是就要上演全武行，说实在的，陆斌最近一段时间每次看到三傻春们的娘，好似都在上演三娘教子的好场面。
重点关照腚部，啧啧啧，难怪大春每次上岗的时候，都是一瘸一拐的。
陆斌实在是看的腻味了，于是离开墙角门缝，把三个傻春给招呼上。
再去最里面一家院子，又把小王郎中那两，名为徒弟，实则跟养女儿差不多的姊妹带了出来。
后续又叫了常平，莫戈，铜牛，铁虎，顺之等等小伙伴。
有几个是叫不出来的，比如常安，比如城管科正当值的弟兄们。
至于最后一站，则去了杨府，把杨慎叫了出来。
毕竟，一个成年人没有，也不合适，按陆斌的话来讲，这算是凑数的。
这话叫杨慎听着了之后，那叫一个大为光火啊，差点不尊孔孟口吐成脏，又或者不顾礼法，将陆斌当街吊起来抽一顿。
其实也真不怪人老杨，人老婆黄娥，年关将近，愣是没从城吏司的学校里回来。
没法子，他老婆实在是不像这个时代的女性，太有主张了，人就觉得自己需要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小孩带来温暖，尤其是那些又瘦又小的小女孩们。
为此还埋怨杨慎，粗心大意，回来之后就一头扎进了那无用的朝堂烂糟事中去了。
而最糟心的是，他老子不仅没反驳，还颇为赞同。
这不！陆斌才递了拜帖，自己就被踹出来了，一点儿商量余地都没有。
那杨慎是恨的牙痒痒，他发誓，等开春开学了，他得用题海，用论语，淹死陆斌这小混蛋。
这人一聚集，就想着要到街上逛一逛。
雪飘年关近嘛，又因为陆斌这一趟出去，着实是弄了不少好处回来，让芸娘发钱，也痛快了不少。
所以哪怕是各家的小崽子们，手里也捏着不少铜子儿。
不过数量不多，男娃儿们身上的钱笼在一起，可能也没女娃儿一个小荷包里装的多。
而女孩里，又以招娣两姐妹钱最多，小香囊往出一抖落，里面甚至闪银光。
这直把陆斌眼睛都看直了。
没法子，他陆斌命运，都悲惨的慌，家里老娘从来不肯在他身上多放一钱的碎银子，要用钱，还得向芸娘找老娘汇报用途，才能支用。
那香甜可口的油煎饼，豆腐包子，花卷，馒头，肉丸子汤，陆斌打从出了安陆之后，是一口都没逮着机会吃。
而目前来看，哪怕街面上有卖这些东西的，他也还是没法子沾边。
有那无耻的，可鄙的小丫头，陆香儿，仗着年纪小受老爷子宠，腰包里有不少钱花用。
一气儿买了仨热腾腾鼓鼓囊囊的大包子，一口咬下去，那油汪汪的肉臊子陷露出来，肉汁流了小丫头满手都是。
可把几个男孩儿给馋住了，尤其是永远也吃不饱的铜牛，铁虎哥两，口水流下来，摔在地上，赛过下雨，叮叮咚咚。
陆斌也没出息，眼睛就瞅着那包子，那包子，那包子......
“斌哥儿，要不，要不香儿也给你买上三个吧。”
软糯中带着害怕的音，丝毫没有引起任何一名男孩的愧疚。
反而是引来一片点头。
东西到了陆斌手上，那就能抢了，到时候各凭本事。
“你们这些个没出息的！”
杨慎看着这几个在自己手底下念书的，那气的是眼皮子直跳，啪啪啪！几下，毫不客气就用他那扇子揍在头上。
然后在包子摊那里心疼的买了包子，饼子，一人手里塞了一个。
没法子，自从老婆黄娥跟自己开始当老师之后，兜里但凡多出来的碎银子，都用来买纸笔跟教具了，不心疼才怪了。
一行人逛着逛着，就奔着城吏司过去了。
其实也没别的地儿好去，这个时间，马上就要过年了，就是烧炭的炭翁，也没了做生意的念头，忙要把篓子收了，回家陪家里人去。
那街头上还做生意的，多半都是家跟店连一块，才在这个当口，也能做些买卖。
至于游园的地方，拜佛的地方，拜三清的地方，那是有闲钱的人才去。
而他们这帮人，甭说是陆斌，就连老杨，现在也不怎么去了。
不过，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城吏司衙门的人流，就没见减少一星半点儿。
陆斌这一帮人，因为没有穿着代表衙门或彰显身份的衣服，愣就是排队进去的。
排了一上午的时间，等出来监察秩序的常安看到他们时，一时间都愣住了，开口第一句话先问的他弟“你不在家看书，出来是要闹什么幺蛾子？”
“哪儿啊！还不都是陆斌，说要过来商量个什么事，我被他拉出来的。”
赵常安眉头拧成个川字“你手里包子哪儿来的？是不是偷拿家里钱了？”
“没有，哥，我亲哥，是杨先生给我买的。”
“怎么能要先生的东西？杨先生和黄娥女先生，在咱院里为了买教具花费了多少，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像话！你且等着，我先拜见先生，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杨慎听着是老大怀慰。
也不等这孩子来拜见自己，上前就扶住一步，摆了摆手“也别责怪常平，先生我身上也不至于就穷到揭不开锅，而且，也不能叫常平在家里读死书，我的学生，可不能是那只晓得考试，而不知其他的人，这出来逛一逛，无妨的。”
“好教先生知道，我听说明年，便要开一轮科举了，我这弟弟，立志要在官场上有一番座位，来年也是要参与一番，家里老父，我，以及邻家几位叔伯婶姨都围着他打转，实在不敢懈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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