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王府暖阁里,冰盆中浸着的浮瓜沁出丝丝凉意,鎏金鹤形香炉里燃着的藿香,烟气袅袅绕着梁上的缠枝莲纹打转。朱铨钲斜倚在填漆榻上,榻上铺着石青杭绸褥子,手里捏着串蜜蜡佛珠,指节泛白——他打小身子骨弱,再加上独子早逝,身体更是垮了来,听闻孙子的身体也不大好,为了沈王的传承,更是使原本就不见好的身体,雪上加霜。府里常年请着僧道念经祈福,京里有名的太医也换了几茬,终究是不见好。
暑气正盛,人也犯迷糊,忽闻帘外有人轻咳,是管事太监刘易的声音:“王爷,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佥事王钦,带着几位司官求见。奴婢要问明职名回禀,那位王老爷只说‘有旨意’,翻身下马就往里闯,这会子已到二门了,请王爷示下。”
朱铨钲眼皮都没抬,指腹摩挲着佛珠,心里早骂开了:“如今真是世风日下,锦衣卫的腰牌竟比朝廷的勘合还管用,王府的门槛都成了通衢了!”正寻思着,长史洪恩从外间进来,眉头拧成个疙瘩:“王爷不如暂且回避,臣去应付一二——只是这话刚出口,外头护卫又来报,说人已进了内院。”
话音未落,廊下已传来靴声橐橐,洪恩只得抢步出去相迎。朱铨钲隔着纱帘望去,只见王钦穿一身鸦青飞鱼服,腰悬绣春刀,脸上堆着笑,却不说话,只立在阶前。他身后跟着五六位司官,都是面生的模样,一个个腰杆挺得笔直。
洪恩心里打鼓,上前抱拳:“王指挥驾临,未曾远迎。不知今日是何公干?”说话时,手心已沁出冷汗。
王钦却不接话,只摆了摆手。他身后的缇骑立刻上前,明晃晃的镣铐“哗啦”一声亮出来,竟直冲着洪恩去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洪恩吓得后退一步,袍角都扫到了阶边的花盆。
王钦这才从袖中抽出一本簿子,扬了扬:“太原府马氏粮商招了,说洪长史在他铺里有干股,不仅走私粮食,还暗地贩私盐。不瞒您说,这半个月,山西的官盐司都被我们拿空了。”
“冤枉!这是栽赃!”洪恩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里间朱铨钲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几分咳嗽:“既有钦差奉旨而来,怎不进来说话?难不成要本王出去迎你?”
王钦这才迈步进殿,先对着榻上躬身行了礼,口中道:“臣王钦,惊扰王爷清修,望乞恕罪。”说罢直起身,垂手立在一旁,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榻边小几——那上面摆着面海外玻璃镜,镜面光洁照人,寻常官员便是见也难得一见。
朱铨钲看得心头火起,咳了两声才道:“王指挥今日踏我这王府的门,就是为了拿我的长史?看来北镇抚司的差使,比王府的茶还烫手些。”
“臣不敢造次。”王钦双手按膝又躬身,“奉旨查勘山西走私一案,今日叨扰,实是公务相关,不敢因私废公。”
朱铨钲示意侍女添茶,指尖在茶盏沿划了个圈:“洪恩的事,本王向来不管,他的营生更不知情。既拿了人,便该回你的北镇抚司理事去,别在王府里碍眼。”
王钦却不动身,反而从随身锦盒里取出一卷账册,托在手中递向管事太监:“王爷明鉴。上月二十三,天津卫码头截了艘乌篷船,舱里藏着象牙雕、苏木、胡椒三百多石,还有二十匹佛朗机国的天鹅绒。船主李三供称,是受王府管事太监周经所托,每趟私运能得五十两分例——这是他的供词,还有周经在恒昌银庄支取银两的票根。”
朱铨钲捻佛珠的手顿了顿,脸上依旧挂着笑,眼底的暖意却淡了:“周经?不过是府里管杂务的,许是他借王府的名头在外招摇撞骗。本王府规虽宽,也容不得这般胆大的奴婢。”
“臣起初也这么想。”王钦躬身回话,“可那批天鹅绒的纹样,与去年暹罗国进贡的御用品一模一样,边缘还绣着‘沈府专用’的暗纹。臣已请尚衣监的老裁作验过,这针脚是王府绣房独有的双丝绣法。更要紧的是,船底夹层里搜出的令牌,刻着‘沈王府’的篆字,背面还有王爷的小印。”
暖阁里的空气霎时凝住了。侍女添茶时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银茶托上,滋滋作响。朱铨钲猛地坐直身子,佛珠“啪嗒”掉在榻上,滚到王钦脚边。他却没去捡,沉声道:“王指挥这话可当得真?本王是太祖血脉,藩王仪仗都要朝廷钦定,怎会私藏禁物、私用令牌?”
王钦弯腰拾起佛珠,用帕子拭去珠上微尘,双手呈还到榻边:“臣不敢欺瞒。令牌已送京核验,确是王府之物。至于禁物,也一并送进宫了,这会儿该到御前了。”
朱铨钲盯着王钦额角的薄汗——想来是从太原连夜赶回来的,锦衣卫的人向来这般一根筋。他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罢了,周经这奴才留着也是祸患。”又看向王钦,语气缓了些,“王指挥既奉了旨,本王自然配合。只是查案期间,还望顾全宗室体面,别让消息传到宫里,扰了圣心。”
“臣省得。”王钦直起身拱手,“王爷深明大义,臣感激不尽。若真是周经私作主张,臣自会向宫里禀明,还王爷清白。”他目光扫过暖阁角落那尊嵌宝石的金佛——那是西域贡品,按律藩王不得私藏——心里已有了数,却只是垂手侍立。
朱铨钲看着他恭谨却不卑不亢的模样,轻轻叹气:“北镇抚司的刀果然快。只是王指挥记住,宗室的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查得太细,于谁都没好处。”
“臣只知按律办案,不敢有半分偏私。”王钦低头应道,“王爷放心,臣自会斟酌分寸。”说话间,外面传来管事的喝骂声与锁链响动,暖阁里的沉水香,竟也染上了几分肃杀。
王钦又待了片刻,见朱铨钲面色发白,便行礼退下了。他刚出府门,就有小太监急匆匆进了暖阁,声音发颤:“王爷,晋府的事打听清楚了,晋王已经写了告罪的奏本,送进京了。”
朱铨钲闻言,一口气没上来,眼睛一翻竟晕了过去。沈王府顿时乱作一团,哭喊声、脚步声混在一处。
消息传到王钦耳中,他忍不住骂道:“真是废物!我还盼着借他这桩事再进一阶,偏生这般不经吓。有胆子做贼,没胆子担事!”
一旁的副手忧心道:“京里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怪罪?”
“先帝在时或许会,如今的陛下不会。”王钦满不在乎,“再说我也没逼他,是他自己子嗣艰难,为了生儿子把身子掏空了,经不起半点风浪。”
当夜,沈王府传出丧报——朱铨钲薨逝了。
消息传到京城,皇帝听闻后,下旨辍朝三日,遣官致祭,命有司妥善办理丧事。
《我是正德帝》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磨铁读书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磨铁读书!
喜欢我是正德帝请大家收藏:(m.motiedushu.com)我是正德帝磨铁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