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洺赫那一头再没有了回应。
单灵灵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不安，逼迫自己稳住情绪，再次看向那张小床。
婴儿没有再哭了。
那双银色的眼睛清亮如镜，静静地盯着她，嘴角还残留着泪水的痕迹，却在无意识地吮吸着自己的手指。
单灵灵皱紧了眉。
如果烛洺赫说得没错，自己现在是在九阴的魂魄里，那么眼前的一切……
便是他的记忆。
他的出生。
他的童年。
他成为“九阴”的起点。
那么，九阴的神魂……就藏在这无数记忆的尽头。
单灵灵深吸一口气，思绪飞转。
她不是第一次踏入他人意识的幻境，在章尾山，她借由刁苍的日记，看过他的一生。
那么，要想找到九阴的神魂，就需要破开这个幻境，看清幻境的真相。
看完、看透、看穿九阴的一生。
“也就是说……”
单灵灵低声喃喃，视线落在那个小小的婴儿身上。
“要打破这一切，我必须走完你的命途。”
她握紧拳头，心口的火在跳，却带着说不出的沉重。
“真是够了……”
就在这时，石屋外传来一声惊呼。
“是九阴！九阴出生了！”
那声音带着近乎狂热的亢奋，随即又有几个人附和道。
“是他！是救世主降生！”
“冬月初一，第一场雪……应了预言，天命昭昭！”
门外的喧哗夹杂着杂乱的脚步，愈发近了，而在那混乱之中，一道颤抖的女声几乎被淹没在嘈杂里。
“夫君……不，他是我们的儿子……求你了……他只是个孩子……”
“你懂什么！”
那男人怒喝一声，猛地将女人推开。
“砰！”
下一秒，木门被撞开，女人的身体重重地跌入屋内。
单灵灵转头看去。
那是个极瘦的女人，衣衫单薄，脸色惨白，额头上还挂着未干的冷汗，她大概是刚刚生产，虚弱得连手都抬不起来。
除了头发和瞳孔的颜色，九阴和她长得极像。
浑身上下透露着一种病态的虚弱。
女人蜷缩在地上，手捂着脸，而男人从门外闯进，眼神中燃着癫狂的光，他毫不怜惜地跨过妻子的身体，一把抱起床上的婴儿。
“你们看！”他转身对外高喊，声音沙哑而兴奋，带着歇斯底里。
“你们都看见了吗！我的儿子……就是九阴！”
“他的眼睛！他的头发！银的，是神明的颜色！”
他单手托着婴儿，将孩子高高举起，又指向门外的天空。
“外面下雪了！这就是预言里的第一场雪！”
屋外的百姓齐齐抬头。
天空并非雪白，而是灰色的。
单灵灵跟着望去，只觉得喉咙发紧。
幽冥国是没有太阳和月亮的，天空永远都是漆黑一片，可是单灵灵看得很清楚，此时的天空，不再是漆黑一片。
灰色的“雪花”从天际一涌而下，而在更远处，还能零星看见一些橙红色。
那是火光。
所以……从天空中坠落的……并不是雪。
那是灰烬。
那些来自燃烧城池中无声的灰烬，如同雪花般轻盈，它们从半空中纷纷扬扬地落下，带着焦灼与血腥的气息。
烛洺赫说得没错。
那一夜，下北城的大火，几乎吞没了整个幽冥之界的光。
而就在这片灰烬之下，一个被被莫名其妙冠上了“救世主”名号的婴儿，睁开了他的眼。
门外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带了头，猛地跪倒在地，额头磕得“咚咚”作响。
“九阴在上，龙影护我！”
“九阴在上，龙影护我！”
呼喊声此起彼伏，带着几乎癫狂的虔诚。
那些人脸上覆着尚未拭去的灰烬，有的头发焦黑，有的还带着未干的血迹，整个人散发着烟火与腐焦的气息。
可他们的目光，却燃烧着病态的光。
男人的嘴角微微上扬，神情中既有骄傲，又有一种深不可测的狂热，他紧紧抱着襁褓，缓缓地朝门外走去，步伐稳重得如同在祭坛上行礼。
在他的手中，是他们眼里的“救世主”。
人群分开一条路，男人站在中央，怀中婴儿被高高举起。
那些人仍旧伏跪在地，却纷纷伸出手，渴望能触碰到襁褓的边角，指尖几乎要撕破空气。
而那个孩子只是茫然地望着他们。
刚出生的他，什么也不懂。
他不懂“九阴”，不懂“救世主”，不懂这些人脸上的狂信和泪水。
他只是下意识地眨了眨眼，在好奇这陌生世界的光。
然后……
“哇！”
清脆的一声啼哭，划破了那诡异的安静。
也许是母子心有所感，原本倒在屋内的女人猛地一颤，强撑着身子爬起，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声音嘶哑而急切。
“他饿了……夫君，把孩子给我，好不好？让我喂他一口奶……”
男人脸上闪过一瞬犹豫，可是怀里的婴儿哭得厉害，哭声越来越尖，他手足无措地哄了几下，却怎么都止不住。
最终，他重重叹了口气，把襁褓递过去，语气却依旧冰冷。
“记住，从今天起，你是圣母，诞下九阴，是你的使命与荣耀。”
女人没有回应，她只是接过孩子，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那一刻，她的手微微颤抖，却抱得极紧，她把孩子贴在心口，轻轻摇着，声音低柔，如同呢喃。
“没事的，楠……妈妈在。”
“不哭了啊，不哭了。”
婴儿的小嘴贴在母亲胸前，哭声渐渐停了下来，他满足地眯着眼，唇角还挂着奶珠，稚嫩的手无意识地攥着母亲的衣襟。
“什么‘楠’？！”
听见女人对孩子的称呼，男人的脸色倏然一变，怒火冲天，他一把夺过孩子，然后反手一巴掌抽在了女人脸上，声如霹雳。
“他是九阴！”
“他是神的降生，是救世主，不是什么‘楠’！”
“记清楚，他才是神，你不过是圣母而已，你要称他‘九阴大人’！”
“记住你的身份！”
女人怔在原地，泪水沿着脸颊滑落。
而男人怀中的婴儿还没有吃饱，也似乎被男人的动作吓到，重新放声啼哭。
那哭声在燃烧后的废墟间回荡，刺破了天地间最后的一点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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