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日子，十二月初，敏敏驻唱的日子，五车老哥把难民营四人组在蒲月酒馆里召集齐了。
“什么？你要入股？”
对于李佑宣的提议，木晨曦有一点意外，但是看着老哥一脸认真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对，入股。”
九九说，“好事啊曦木，至少可以找几个好点的外包做一做木木镇的美术，你自己也不用那么辛苦。”
木晨曦沉默，若有所思。
李佑宣又说，“我买完车，手里钱不多了，所以能拿出来的钱也不多，十万块吧，这样我手里还能剩个二十万块钱。万一有点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也可以应应急。”
他自嘲似的笑着说，“我也不富，快三十岁了，手里攒下来的钱不过五十万。买车花了一笔，现在就这些钱。”
大哥的话说得可谓是相当的诚恳了。
他没有提当初唐立给他许诺的那一百万。
其实像李佑宣这样的图形程序员，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买大平层，开豪车的不在少数。
如今他自嘲说自己只有五十万存款其实也算不得凡尔赛，所以他也算是为一件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买过单了。
小满说，“大哥你要入股曦木的公司也是好事。咱们这几个人，含梦量终于开始下降了。”
李佑宣问她，“大家在一起这么久，你应该也学会了很多吧？”
小满说，“对，学会了很多，学会了平常心，学会了不要想着暴富，学会了爹有娘有都不如自己有，学会了赛博缝合，学会了真正的管理术，还学会了路很长饭很多，要慢慢走慢慢吃，总之，学会了很多。”
她一口气说完，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你买车那天，在KtV里虽然我喝得有点多，但是没醉。曦木。”
她喊了一声木晨曦，后者抬起头来，“什么？”
小满说，“临安破烂客栈的进度也很快了，明年初，春节过后我应该可以开发完。你的木木镇怎么样？”
“你知道的，我那个都是脚本，”木晨曦说，“也许明年夏天能做完？我不好估计，因为美术工作量很大，我现在用的那些素材到时候都得换的。”
“到时我们合作。”小满很肯定地说，“我带资进组，先把木木镇做完。”
木晨曦笑了笑说，“这么说来你也要入股？”
小满点点头。
谈话说到这儿，一旁的九九不作声了，吃着眼前餐盘里的菜。
他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一种陷在一个长久看不到结局的项目里的压抑感觉，想要放弃，又不能放弃，而每前行一步又感觉十分地艰难。
五车和小满要入股曦木的公司不算小事，阿锤在长沙自不用说，他现在坐在一边，居然有一种自己被丢下的感觉冒出来。
但五车老哥很适时地对他说，“九，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进展艰难。”
他平淡地说，“还行吧。”
大家已经帮了很多忙了，而且是免费的，他就不想把自己形容得很难的样子。
朋友们却猜得出他的心态。
小满扭头对他说，“其实这种阶段每个人都经历过，反正你那个游戏好好打磨，前两天我们又都看了你最新的版本，完全没有问题，有点信心。”
木晨曦问九九，“现在还有些什么比较要紧的问题？”
他说，“就是有时候我想去实现一些特别的玩法的时候，又发现那些代码牵一发动全身。”
“那就是架构上还有点问题，”木晨曦说，“耦合度还是太高。”
“如果我降低一下设计目标呢？”
五车说，“那就是砍内容，我觉得现在你的情况，砍内容是值得的。有些在玩家看来很寻常的功能，你不要以为很简单，其实是需要一整个体系去支撑的。”
这种话，不是好朋友不会说出来。
不论谁当初踏上这条路的时候都带着年轻的热血，那种时候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会觉得自己什么困难都能克服，但真到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人又会被这眼前的困难划分成很多类。
有的人咬着牙挺过去了，但结局并不怎样好；
有的人挺不过去，就放弃了，换成不那么紧绷的生活方式，和大多数人一样；
有的人不但挺过去了，而且因为选对了道路而得到了好的结局；
还有的人，几次三番地失败，在每一次失败中都总结经验教训，最后终于没有辜负自己……
五车老哥的话音落下，周遭就只剩下食客们的细微聊天声，在聊天的背景音里则伴着敏敏柔和的歌声。
沉默维持了一会儿，大家都明白，虽然大家都看好九九这个项目，但是将来能不能成，能不能按照最初的想法原原本本做出来，做出来了市场反响是不是真的好，谁都说不准。
五车这个话算是一种劝退，而且是真心好意的在劝退。
木晨曦有话涌到嘴边，但是最后他忍住了没说出来，他是真的在酷炫的技术迷宫里困囿过好一阵子，知道砍内容对一个游戏的作者来说是手心手背的抉择，两难。
但是现在的情况很明显，九九的技术力满足不了他自己的设计要求。
李佑宣觉得自己今天这么安排有一点儿不妥，没有考虑到入股曦木公司的事情可能会让九陷入两难的境地之中，于是他只好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每个技术难题都可以自己啃下来，慢慢地就好了。”
沈时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他自己把这个结打开了。
沈时玖笑了笑说，“哎，既然小满和五车老哥都入股了，不知道曦木老哥会不会嫌弃我啊？”
木晨曦说，“团队做事情当然是人越多越好，再说我怎么可能嫌弃，而且……”
他看看小满又看看五车，继续道，“两位股东，你们肯定也不会嫌弃的是吧？”
桌面上的尴尬气氛没了，五车和小满异口同声笑道，“不会。”
小满问九九，“那你的《小世界物语》怎么办？”
“慢慢弄吧，”九九说，“曦木帮我倒腾了这么多次代码，底层思路终于清晰了，可《小世界物语》到现在还是屎山，真的是每走一步都能遇到三个难题。我感觉不能再这样陷在里面，我也不敢说加入曦木的公司是帮曦木做事，只是我觉得我也许可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木晨曦说，“九，你真是……有时候谦虚过头，论写东西的文笔，你是什么级别？省级刊物常客，你那些散文，短篇小说，结集出版一下，保不齐都是能入省作协的人，开发能力也不差，你要是来，那也是强援一名啊。”
九九还是谦虚，只是摆了摆手而没再说话。
“既然九也乐意，我看曦木你可以准备一下子了。”五车说，“明年大干一场，怎么样？”
木晨曦看着三个好朋友真挚的脸庞，自己皱了皱眉，然后伸出了右手。
大家心领神会，于是四个人的手搭在了一起。
木晨曦说，“责任重大。”
小满说，“你别那么大压力，我们凑一起不过就是为了好好做游戏，就像《VA11》一样，那赛博世界里VA11酒馆是个避难所，这行当里，我们凑一起用心做游戏就是，又不是为了发什么财。”
木晨曦点点头，“这我知道。”
五车老哥嘘了口气，如释重负一般，又拍了拍木晨曦的背，“难民营五人组，你是最全面的，加油。”
“对，”小满说，“明年把木木镇干出来！”
九九也附和，“加油曦木，搬砖师傅改变世界！”
“好好好！”木晨曦轻轻捶了一下桌子，“你们等我一下。”
他去要了四杯酒，然后，四个酒杯‘叮’地一声撞在了一起。
在木晨曦的心里，除了感动之外，还有一份难言的心酸冒出来，那是和敏敏以及朋友们无关的心酸，是一个孤单的少年终于冲破了黑暗之后回望时的那种心酸。
人生有许多重迷雾，但至少此刻他觉得自己又是幸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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