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分，饮羽殿鸟儿来鸟儿走，一阵阵起落。
初夏晴好之夜，漫天的星辰格外璀璨，不少人因此流连失眠。
望仙台内，施容华贪婪地看着漫天星空，无论如何舍不得睡。
然而四更的天终究还是有些凉，喉咙便有些不舒服，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跟她住邻居的桑容华恰好起夜，听见动静，不由裹了披风，悄悄走出来看。
施容华看着天空出了神，没听见她靠近。
“阿金，你在做什么？”桑容华歪头看着她，轻轻地问。
施容华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她，嫣然一笑：“娴姐姐，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听见你咳嗽。夜风还有些凉呢，你穿得太少了。”桑容华走上前去坐到她身边，分了一半披风给她，两个人裹在了一起。
“今儿夜里的星星太亮了，好美，就像我的家乡……”施容华痴迷地依旧仰着头。
桑容华这才明白过来她是想家了，微微笑着，抱住她，轻声道：“是啊……
“也像我的家乡。”
施容华微微一怔：“娴姐姐，你不是京城人氏吗？”
桑容华摇了摇头，也抬头看着深蓝色夜幕上缀满如宝石一样的星辰，轻声道：
“我家原在东北，算是咱们大雍朝的龙兴之地。
“但我祖上不是最早跟着太祖起兵的那批老臣，而是后来才被其中之一抓了壮丁……”
说到这个，桑容华笑了笑，转头看看施容华，“就跟你们家差不多。”
都是不情愿地被裹挟进了王朝更迭。
施容华没有做声，却回手拽着披风也裹紧了她。
“后来侥幸活了下来。
“可我们家老祖出身不过是个农户，本就粗鲁，再加上性情耿直，不懂回圜委婉，所以累累军功，也只换了个京城卫军的总兵而已。
“我其实是在京城出生的。但是我出生之后，祖父就不爱京城这个地方，一定要回祖籍去养老。
“总兵之职，也早早便卸给了我爹。
“那时候老家已经没人了，若是让祖父一个人回去，实在是太过寂寞。
“我爹娘于心不忍，便找借口把我托付给了祖父祖母，他们自己则把弟弟留在了身边。
“我是在祖籍那边长大的。后来还是内务府通知选秀，我祖父祖母才提前三个月把我送回了京城。”
桑容华靠在施容华身上，仰头看着星星，“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见一回祖父祖母……
“想来，应该是不能够了罢……”
施容华默然下去，过了许久，才轻声道：“我很羡慕姐姐。
“不论你爹娘疼不疼你，好歹你有过祖父祖母的疼爱。
“我娘，是羌族人……所以我虽然是长女，却是个惹人嫌恶的长女。
“尤其是，我娘生我太早，正室夫人进门时，我已经六岁了。”
桑容华紧紧地抱住了她：“那你幼年时的日子……”
“不大好。”施容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却又扯了扯嘴角，“我娘，虽然很疼我，却在我爹跟正室夫人开始议亲，便‘病逝’了……
“后来，我就一个人在后院长大。天上的星星，就是我唯一的朋友。”
说到这里，施容华顿了顿，含笑看向桑容华，“不过，我现在又多了一个朋友。”
桑容华也笑起来，伸手跟她轻轻相拥：“嗯，我也多了一个朋友。”
两个人正在互相取暖，忽然施容华抬头，惊异地眨了眨眼。
桑容华感觉到了她的异常，松开她，轻声问：“怎么了？”
“你看。”施容华伸手指向半空。
十几只鸟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投向同一个点，同一座宫殿。
“这是……有人在喂鸟？”桑容华傻傻地看着。
施容华表情有些痴痴的：“怎么可能？四更天而已，若非天天喂养，鸟儿们岂会聚集……”
她的表情太过痴迷、话语声音又轻飘，桑容华不禁仔细看了她一眼，轻轻晃一晃她的肩膀：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中原的一个成语，叫做‘百鸟朝凤’……”施容华轻声道。
“乱说什么？！”桑容华赶紧阻止她，“那可不是蓬莱宫的方向！
“回头你可不能把这个话说出去，让人知道了，那鸟儿落的宫殿的妃嫔，怕是会被皇后娘娘记恨死……”
两个人才低声说了两句，却见那边鸟儿们又飞了起来，投向了四面八方。
还有一只夜枭从她们二人的头上掠过，不停扇动的翅膀忽然停住，甚至张嘴叫了一声，才飞了过去。
施容华看着那只夜枭，眼中闪过欣喜兴奋：“它刚才是不是还看了咱们俩一眼？！”
“若这鸟儿真能通灵至此，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桑容华神情凝重肃然，拉了施容华的手，低声道，
“你跟我发誓，今儿晚上你只是想家看星空，我出来后，陪着你又看了一会儿，然后你就回房睡觉了！”
施容华有些失望：“啊，这也不能说？”
“不能。今儿晚上咱们俩一只鸟儿都没看见！记住了？”桑容华一个字一个字地叮嘱，“好妹妹，在宫里活下去的秘诀，就是耳聋眼瞎！”
施容华鼓着腮撅着嘴，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她还想找找究竟是哪一位，竟然拥有母亲口中“沟通鸟兽”的大神通呢！
再低语几句，二人分别。
施容华悄悄回到寝殿，她的贴身侍女阿克听见动静，在榻上抬起身来，见她回来，揉了揉眼：
“灵主，你回来啦？今夜的星相好看吗？”
施容华轻手轻脚地躺上了床，小声道：“说了别再叫我‘灵主’，你怎么老忘？”
“哦。阿克睡迷糊了……下回就记得了。”阿克嘻嘻地笑着，又打了个呵欠，然后闭上眼，“灵主快睡吧……
“月初要开花会，听说要用咱们的正殿……明儿一早有人要来探看地方呢！”
施容华含笑翻了个身，小声道：“不会来了。”
阿克睁开眼：“啊？”
“今儿晚上死了一个人，好像有些地位，花会虽然还会开，却有波折。
“明儿不会来人了。
“咱们可以睡一个大懒觉！”
施容华闭上了眼睛，带着甜甜的笑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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