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后，远处传来阵阵春雷。
春日的天空有些阴霾，厚重的云层自东方而来，带着浓烈且压抑之气。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了，那气氛压的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即便在兰河边，也能感觉到心中发闷。
伴随阵阵春雷而来的，是如洪流一般的骑兵。
巨大的黑鹿黑蹄塌地，掀起一片片草皮，在这片新生的草原上践踏出无数泥浆。
阿兰世人终于来了。
他们在丛林之前五里左右的地方停下，似乎正要扎营。
这个地方，就和当初来进攻哈只儿部的王庭精锐相差不多。
消息很快传到了拓跋凌的耳中，一道道命令自王庭发出，传到所有下面的军士耳中。
所有王庭的将士都屏气凝神，死死的攥着手中的利刃，准备迎接阿兰世人的冲击。
他们已退无可退了。
一百多万北狄平民基本都在丛林之内，一旦外围失守，让这些阿兰世的骑兵冲进来，那对北狄而言将是灭顶之灾。
此时，兰河河畔，王庭大帐。
大帐主厅中空空如也，只有拓跋凌一人端坐在座位上，双目微眯，不知在想什么。
他所有的命令都已传达下去了，和阿兰世之间的战斗肯定无法避免，他虽不愿和阿兰世人正面对拼，可现在他也没了退路。
正此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
“王上，赫连大头人求见。”
拓跋凌闻言微微抬头，皱眉道：“让他进来。”
“王上，他还带了另外一人，说要给您引荐。”
“一并进来！”
拓跋凌的心中有些烦躁，但到了这时候，他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赫连通保的事了。
按照正常的逻辑，敌人都已经打到家门口了，北狄也是赫连通保的家，他的所有族人也都在丛林之中。
这个时候，赫连通保肯定是会和他同仇敌忾的。
伴随一阵脚步声，有两人进入大帐，直接就到了拓跋凌身前，距离他仅有四步左右。
赫连通保微微躬身，轻声开口道：“见过王上。”
“嗯。”拓跋凌皱了皱眉，抬头看了赫连通保一眼，目光又掠过他身后。
他身后正站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面孔也被黑布遮住，看不清样貌。
只是拓跋凌觉得此人很是熟悉，可一时间竟有点认不出来。
“此人是谁？”拓跋凌问道：“你带他来有什么事？”
“这是王上故人。”赫连通保再次低头，他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清冷：“他屡次和我说，要和王上叙旧，我实在拗不过，只能……”
“赫连通保，你真是越来越大胆了！”拓跋凌直接打断了赫连通保的话，厉声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阿兰世大敌当前，你不去前线指挥你的部队，居然想着给我介绍什么人？”
“出去！”
赫连通保顿了一下，没说话，而是微微躬身，往后退了几步，但却并未离开大帐。
拓跋凌心中怒火更甚，开口道：“让你们滚出去，听不见吗？你……”
就在拓跋凌说话的时候，那黑衣人轻轻伸手，拉开了脸上的面巾。
一张刀劈斧凿一般的面孔出现在拓跋凌眼前，让他猛的愣住了。
“你……”
“王上，我来，是和你算账的。”
勒图尔眼中猛的透出一阵冷意，继而直接向前一步，手掌一翻，一柄锋利的匕首便出现在手掌之中。
“来人！来人！”
拓跋凌见状当即起身，下意识便往后退。
他的声音传到了大帐之外，可外面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赫连通保就站在门口，看向拓跋凌的眼神中，不带一丝神采。
拓跋凌的神情有些恍惚，但脚下却没停，连续后退数步之后，靠在了身后的幕布上。
一旁便是武器架，拓跋凌当即伸手，直接抽了一柄长刀出来。
他的速度已经足够快了，可勒图尔的速度却更快。
没等拓跋凌的长刀挥下，他的匕首已到了近前。
呼！
噗！
一声闷响，长刀劈空，匕首直直的刺入拓跋凌胸口之中。
那兵刃，有些冰凉。
这一瞬间，拓跋凌就觉得全身的力气正在快速消失。
插在他胸口的那柄利刃像是有什么魔力，不光在快速抽取他的气力，也在快速抽取他所有的思绪，他所有的记忆，所有的……一切。
长刀掉落在地上，拓跋凌死死的抓着勒图尔的手，已然没了站立的力气，身子缓缓滑落。
“你……为什么……杀我！”
拓跋凌的声音时断时续的，他死死的盯着勒图尔的眸子，这个问题几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当你选择抛弃我的那一天，选择把我至亲全部灭杀的那一天，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样的结局！”
勒图尔的声音很是冰冷，但他的双眸却血红血红的，几团晶莹在眼中汇聚。
憋闷了许久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化作难忍的酸涩，最终汇成两行清泪，自勒图尔的眼角滑落。
此刻，他不知是在哭自己还是在哭家人，亦或是在哭自己这离奇的一生。
“你……咳咳……”拓跋凌猛烈的咳嗽两声，眼神已有些涣散了，他用尽全力抬头，目光掠过门口，掠过赫连通保那双冰冷的眸子。
下一瞬，拓跋凌却诡异的笑了笑，用最后的力气对勒图尔道：“你的家人……不是……我杀的。”
“是……”
他颤抖的抬起手，指向远处的赫连通保。
在说完这最后一个字之后，拓跋凌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黑暗变成他世界的唯一颜色，最后的念头也消失了。
可他的话传入勒图尔耳中，却像是一道闪电，让他直接愣在原地，身形颤抖。
他颤巍巍的转身，直勾勾的看向赫连通保，眼中的泪如泉眼般涌出，根本就控制不住。
“他……在说什么？”
勒图尔的声音也有些颤抖了，拓跋凌的遗言像是有一种可怕的魔力，正在驱使他走向另一个深渊。
“杀都杀了，现在你还琢磨着他临死前的话？”
赫连通保咬牙道：“我哪有本事杀你的至亲！那时我正在哈只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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