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后来最严重的时候，大家家里别说六谷糊了，浮萍都是好东西，捞不到的都得去挖树皮草根吃，那玩意儿吃了根本拉不吃屎，很多人肚子都涨的很大。
林家有一次靠着章小女的抠活了下来，到最后的最后，也不知道她从哪个角落里挖出来的陈年六谷粉，掺着点各种树叶野菜或者花磨成的粉做成糊糊，让林家一大家子硬是熬过了那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
尤其是两个孩子，在隔壁村、隔壁镇、哪家哪家的孩子饿死了的消息里，还能没胀肚子，没卖孩子，还算健康的活了下来，甚至林国庆上了小学后，这几年都没有从学校辍学回家，每天该上学上学。
就是梁生娣被章小女评价是属粮袋的，一少吃就瘪成了空袋子。
梁生娣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饥荒饿肚子后，反而对这次饥荒的感受最是能接受良好的。
起码晚上能有屋子遮风，还有破棉被取暖，一天两顿糊糊能填肚子，不像以前，只有光着脚的她自己。
也因此，她也算是同意林文轩的说法，这家还是得章小女来当，要是在她手里，怕是第一年家里就已经要一起饿死了。
到了60年后，形势才一点一点好起来，减少了粮食征购任务，村里又开始能吃上红薯了。
公社还是公社，但林有粮严格的让大家执行了工分制，干多少活拿多少工分，不干活的就没得分。
但那会儿章小女却倒下了。
这个女人抠抠搜搜了一辈子，拉扯大了儿子女儿，经历了丧夫丧子，又拉扯大了孙子孙女，她把自己的一辈子都奉献给了这个家。
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甚至都舍不得生病，因为她生病了，家里就会缺个劳动力，生病了还要钱，她连儿媳怀孕的时候都不舍得出一文钱买吃的，自己生病更是半分钱都不想出。
甚至都不想告诉别人，总觉得熬一熬就行了。
好不容易在看到点希望的时候，却还是轰轰烈烈的倒下了，瞧着是熬不过去了。
村里新来的赤脚医生说，她是累的，最好是能带到大医院去看看。
章小女当然不肯去，人都是要死的，还废那钱干嘛？
你们该干活干活， 该上学上学，不用听那赤脚医生瞎讲，她好的很。
林文轩和林玉兰必须得下地去，请一天假就是一天的工分，每一笔工分那都是一笔粮，她们要是敢请假，章小女就敢马上咽气。
林国庆学校里，章小女也不准他请假，上学是大事，付了学费的，就得成倍的学回来。
章小女的最后一个月，倒都是梁生娣守着的。
“没想到，活着活着，也能瞅见你伺候我的时候。”
章小女这会儿说话也有点困难了，说几个字，就得歇一歇。但这也不妨碍她说话的激情，都要死了，再不说就没的说了。
梁生娣试了试碗里的水温，感觉刚好，才一勺子一勺子的喂她喝。
“您多活几年，说不定还能看见国庆的孩子伺候您呢！”
“呵呵呵……咳咳咳……那还是算了，那就得多生你好几年的气，还是早点死了算了……咳咳咳……”章小女想笑，但没笑几声又咳了起来。
梁生娣赶紧给她顺气。
“您别老惦记着我不干活行不行，我干活的时候怎么就不看你惦记我了？”
“你才干了多少活就一天到晚吹着自己干活了？”章小女没什么威慑力的白了她一眼，
“我说儿媳妇啊……算我求你了，你就干点活吧……我都要死了，等我死了以后，家里就你们三个了，你再不干活，国庆以后还哪有钱怎么娶媳妇儿啊？还有玉兰，她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你就不想着给她攒点嫁妆啊？”
“妈，你要知道一件事，”梁生娣很认真的给她婆婆算了起来，“我干活了就吃得多，吃得多，家里就攒不下粮来，攒不下粮就等于攒不下钱，那国庆更加没钱娶媳妇儿了，玉兰也更不可能有嫁妆了。”
“所以，我还不如这么懒着，起码一天三个红薯就能活了。”
章小女：……
“等我死了，玉兰也出嫁了，家里这些洗衣做饭的活总得有女人干吧？”
“那我让文轩注意着点，给国庆挑个能干媳妇儿？”
“就你这样的！等国庆娶个厉害媳妇儿进门，早晚得给你扫到猪圈里去过日子！”
“没事，文轩说了会给我饭吃的。”
“那等文轩也死了呢？”
“那……我也跟着死？”
章小女气节，要不是躺在床上没力气，她高低得起来指着梁生娣的鼻子骂上一天。
“所以啊，妈，我是指望不上了，您要不再多活两年吧，您一手带大的玉兰，好歹看着她出嫁啊！”
章小女有气无力的看着床顶，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倒是也想……”就看菩萨同不同意了。
梁生娣前半辈子唯一认真的拜佛祈祷，也就是这么一段日子。
因为她瞧着章小女信佛信得很虔诚，所以每天学着她的样子给家里的灶司菩萨上香祈福，请菩萨保佑她最虔诚的信徒再多活两年，她可以吃一辈子的红薯，不惦记着肉。
可惜，菩萨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章小女一天比一天虚弱。
她说是因为自己以前骂过菩萨，菩萨可能生气了。梁生娣则直接说这玩意儿就是假的。她都说可以不吃肉了，还不灵光，那不是假的是什么？
章小女躺在那里笑了半天最终还是笑出了声来。
“你都能发这种誓了，我这婆婆也是当值当了……”
“不过下辈子可千万别让我再看见你，我可不想再当你婆婆了……”
“生娣啊……等我死了……帮我葬在文轩他爷奶身边……他爹找不回来了，我得守着他们，也算是对得起林家了……”
“哦，你没去上去过祖坟……其实就在山后头，你那俩孩子……也在那边上……离得不远……”
“生娣啊……你让他们都回来吧……让我瞧上最后一眼……”
“我觉得有点困……”
“像是阎王来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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