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人不可置信的神色中，周茂文轻嗤一声，而后缓缓开口，向众人讲述了他悲惨又可憎的一生。
周家在未发家前，只是洛川县附近村子里一户土里刨食的农户。
周茂文的父亲是家中独子，自小跟着周老爷子下地，再大些后，便会趁着农闲时去镇上找活干。
周茂文的母亲原是镇上落魄秀才家的独女，一手女红极好。
父母双亡后，与在镇上找活干的周父看对了眼，很快便成了亲，日子过得也还算凑合。
天有不测风云，周茂文七岁那年，他的爷爷不幸染上肺痨，本就拮据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每一文钱都要精打细算，连温饱都成了问题。
长期以往，没怎么吃过苦的周母渐渐受不了这样的苦日子。
终于，在某天，周母借口身体不舒服留在家里，待其他人都下地后，周母竟用那双惯于绣花的细手端来一碗掺了巴豆粉的甜水，哄骗年仅七岁的周茂文喝下。
趁着周茂文蹲茅房时，她拎上早就收拾好的包袱，偷偷跟人跑了。
自此后，周茂文成了没娘的孩子，被周父责怪没有看好妻子，被天天被村里的孩子追着欺负，耳边充斥着听村里大人的闲言碎语，他愈发的沉默。
他们都说，周母长得妖妖娆娆的，天天在家绣花，从不下地，一看就不是过日子的好女人，难怪会跟别人跑。
半年后，周父去县城找活，在路边遇到一位晕倒的老翁，周父见四周无人，只好背着老翁进城找大夫。
也是运气好，这老翁竟是云州府城一富商的高堂。
为报其对父亲的救命之恩，富商不仅给了周家一百两银子作为谢礼，还把周父带到了府城，让他在自家茶楼里当伙计，又让茶楼的掌柜手把手带他。
周父是个有野心的，他牢牢抓住这个机会，短短两年时间就能独挡一面，还与隔壁杂货铺老板和离归家的女儿刘氏勾搭在一起。
两人成婚后，周父便与富商请辞，带着新婚妻子回了洛川县，在县城用攒下的积蓄开了家茶楼，周家也成了村里最有钱的人家。
但是，对于年幼的周茂文来说，先是被母亲抛弃，半年后父亲又丢下他跑去府城，两年未归。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结果还给自己带了个继母回来，他的心里对周父产生了怨恨。
继母刘氏也是个面甜心苦的，暗中磋磨他不说，还时常诬陷他不敬长辈。
周父对这个儿子本就心有怨恨，听了刘氏的挑拨，对周茂文更加不喜。
这种情况下，刘氏怀孕了，周父欣喜之余，自然无暇去分辨刘氏话里的真伪，每次都是直接用鞭子抽打周茂文一顿，然后让他在堂屋跪上一宿。
周家老爷子当初得肺痨后，挨了半年多就去世了，家里只有周老太会心疼这个孙子。
奈何周老太在这个家做不了主，自个身体也不好，根本护不了他。
如此，周茂文慢慢成了家里的小透明，继母的出气筒。
直到某天，周茂文给继母刘氏打扫房间时，无意间瞥见桌上那块未完成的绣帕。
绣帕上绣着一朵荷花，和他那与人私奔的母亲绣的一样好看，一样的逼真。
他死死盯着绣帕上的荷花，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又缓缓舒展，最终敛去所有情绪，沉默地拾起手边的活计。
半个月后，一个很平常的晚上，挺着七个月大肚子的刘氏去堂屋倒水喝。
刚跨过门槛便踩上湿滑的地面，整个人重重栽倒，隆起的腹部狠狠磕在硬木门槛上。
那晚周茂文睡得很香，连院外撕心裂肺的哭喊都未能穿透他的梦境。
后来，不知是不是那次流产伤了身，刘氏肚子再没了动静，周父不得不重新重视这个被他所不喜的儿子。
一晃几年过去，周茂文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周父也慢慢让他打理茶楼的琐事。
在媒婆撮合下，他的亲事很快定下了下来，定的就是茶楼对面绣坊掌柜的独女伍氏。
婚后，两人倒也度过了一段甜蜜的时光，只是某日中午，周茂文去对面绣坊妻子时，看见妻子和一陌生男子说话。
起初，他并没有多想，直到后来他和朋友去城东云来酒楼吃饭时，再次遇到了那名男子。
那男子正站在楼梯口低头拿帕子擦拭胸口，小伙计在一旁手足无措的说着歉意。
看样子，应该是伙计上茶时不小心和男子撞上了，把茶水洒在了男子身上。
周茂文定的包间在二楼，路过男子身边时，随意往男子身上扫了一眼，结果登时僵在原地。
他死死盯着男子手中的帕子，帕子上，一朵红梅栩栩如生，而这一抹红却狠狠刺痛了他的双眼。
是了，他的妻子名字就叫红梅，她最爱在贴身帕子上的绣上一朵红梅。
看着帕子上熟悉的绣法，他攥紧拳头，拼命忍住上前质问的冲动，艰难的转身上了楼。
吃了一顿无滋无味的饭后，他匆匆回到家，打开妻子放贴身衣物的柜子，看着柜子那叠熟悉得不能再熟的手帕，脸色沉沉。
周茂文在柜子前站了许久，脸上的神色从一开始的愤怒、憎恨，慢慢转为平静。
漆黑的眸子如同一汪幽静的深潭，冷得让人害怕。
两个月后，伍氏突然感染风寒，迟迟未愈。
周茂文请遍了县城所有药铺的大夫，日日亲手为伍氏熬药，衣不解带的照顾她。
岳父岳母和周家左右邻居都赞叹他的情深意重，却无人察觉他暗中在药汤里掺入一味与病症相冲的药材。
如此挨了一个月，年仅十九的伍氏终告不治。
周茂文不吃不喝的守在妻子灵堂前，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但无人的时候，他盯着妻子棺材的眼神总是带着恨意。
伍氏病逝后第二年的中秋节前，周父打算陪刘氏回府城娘家探亲。
出发的两天前，周茂文一大早出门，直到傍晚才归。
两日后，周父和刘氏出发去府城，走到半路，平日少有土匪出没的官道上竟出现一伙穷凶极恶的土匪，仓皇奔逃间，两人不慎跌落山崖，双双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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