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
看到兴叶城上空飞起的孔明灯，裴靖向耶律赫真打了个手势。
耶律赫真立即命兵将从三面城门攻城，佯战的士兵也即刻向前逼近。
哈勒卓率兵退回城中，引兵入内，一路未放箭，将敌兵引入王庭，自己却带兵将又迂回而出，下了炸城命令，将王庭大门紧闭。
兵将在城内四散入地道躲避时，却被来截后路的仲家军兵将围了起来。
“多谢将军为英宗大王开道入城！”裴靖骑马从军队中穿出，喝道。
哈勒卓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举了举手上弯刀：“大不了，就一起死！本将绝不负先王！”
裴靖却笑了：“可不是将军说死，就能死。”
哈勒卓才转头四顾，并没有爆炸声。
守高台士兵收到命令来点火，才发现引线都断掉了——正慌作一团时，耶律赫真的兵马已将他们包围。
哈勒卓不愿被俘，提刀自刎。
耶律赫真轻而易举入了王庭，将金印送进中心大殿，宣布占领兴叶城。
士兵连夜满城搜捕，俘虏了一众原王庭士兵，又彻底将埋了整座城的炸药挖了干净，只留一道城门，任个别兵将向南逃走。
裴靖派仲家军兵将尾随追赶。
“说不定能探到世宗消息。”萧孝全拍了拍手，“裴将军果真有勇有谋！”
裴靖抱了抱拳：“兴叶城亟需整顿，英宗大王还有一番忙碌。之后就是镇北军的事了，将来把人带回交与你们。”
——
第二日清晨，风雪彻底停定，士兵从四处地窖里寻到了藏匿数日的百姓，带他们去粥棚吃粥和肉奶。
百姓才知他们的王早就从王庭跑了，英宗大王既有金印册封，又曾施舍衣食，饥饿几日的人现在有吃有喝，几乎无人反抗，权力顺利交接。
王庭内，却有个连帽子都掉了的灰发老头端着罗盘，慢慢寻到一处巷子，翻到砖石缝隙内藏着的书册，和旁侧丢落的小银弹弓。
周围地面墙面却洒满被雪覆盖和冻住的喷血，只是现场被清理过，未见到人影。
邱大仙拿拂尘扫走雪花，摸了摸地上的血，突然崩溃哭出了声。
哭得老泪纵横，连鼻涕都在嘴角垂挂着冻住。
“喂喂，一把年纪了，给谁哭丧呢？”
头顶倏然响起熟悉的调侃。
邱大仙抬头，愣了一瞬，表情还不知怎么管理，就破口大骂起来：“好一个孽徒，叫你护好为师的宝贝，你就给它塞石头缝里？都被雪浸湿了……”
杨烟熟练地从墙头跳下来，拍拍手扶起了他，抽帕子抹走胡须上的鼻涕冰渣。
笑眯眯道：“师父错怪徒儿了，我也惦记着书册，正想回来寻的，碰巧遇见师父。”
“这还差不多。”邱大仙擦了擦书册上泥土，再次塞进她怀里，“既如此看重，那只好送你了。”
“谢谢师父!”杨烟将书册藏好，又拾起小银弓。
两人边往外走，邱大仙欲言又止：“刚才地上那血……”
“自然是西辽人的。”杨烟回头，狡黠一笑，拍了拍胸脯，“别忘了我有金丝软甲！”
-
前夜军帐中，仲家军众军将商议要兵分两路时，杨烟自告奋勇和大部队分道，去兴叶城方向做先锋官。
“不行！”冷玉笙直接制止，“你一个——”
杨烟直接反驳： “我怎么了嘛？不是将军的军师了？不是镇北军战士了？”
冷玉笙被她气到，却没功夫置气，重重叹息一声，将脸扭向一侧。
杨烟更来劲了，追问：“将军，你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你需要我‘以毒攻毒’？若城内真有诈，不得我和师父这鸡鸣狗盗的一展身手？”
“贫道自会带好徒弟。”邱大仙挥了挥拂尘，一本正经站出，给火里添了把柴。
杨烟语气软下来，手从厚厚熊皮中伸出，要去勾冷玉笙的手，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躲开。
她无趣地搓搓手，低声承诺：“我答应你，绝不受伤。”
周遭响起憋笑声，马岱捏着嗓子向燕然飞重复：“……我答应你，绝不受伤……”
燕然飞脸涨得通红，嫌弃地退远。
小王爷的脸更红，只闷声“嗯”了一声，瞧着眼前被皮毛围住，只露俩大眼睛的姑娘，暗暗盘算，早晚新账旧账要一起算。
送她走之前，冷玉笙亲手给她换上护到脖子的金丝软甲。
“阿嫣，此去定有凶险，它能护你免于刀刃，切记不要强出头。”他为她系好熊皮大氅，“——难事叫大仙儿上就好了。”
杨烟苦笑一声，而邱大仙在帐外喂马时打了个大喷嚏。
“殿下放心，我不会给你丢人的。”她的脸埋在皮毛间，声音嗡嗡却笃定。
男子目光突然复杂起来，有希冀有欣赏有爱慕又有不舍，还隐隐浮着若有若无的酸意，抬手似想再摸摸她的头，犹豫一瞬又慢慢放下。
而她和邱大仙离开后，他立即翻身上马，带领队伍朝南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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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区一件软甲就能抵得过人高马大的胡人围攻？她又如何叫别人放的血？
邱大仙皱了皱眉头，不怎么信。
可杨烟指着巷子两侧高墙，立马岔开话题：“师父，这回我就吃了不会爬墙的亏，咱们得造一款便携的爬墙索。”
邱大仙点头，顺嘴说：“成，只要你安安生生的，要什么师父都给你造。”
“师父……”杨烟眨眨眼睛，抑住满眼潮意，软糯糯道，“你可真好。”
感受到某种粗粗糙糙的宠溺，她只觉像掉进柔软棉花堆里，也不觉得塞北的冰天雪地多冷了。
邱大仙眸间的红还没褪去，又闹了个脸红。
他从裤带里抽出拂尘摸了摸，兀自往前出了巷子：“你想多了，主要怕你出事了不好跟小玉哥交代，他不得劈死贫道……”
“是，是，徒儿定会顾好自个儿的。”杨烟蹦蹦跳跳跟着，“我好饿啊，咱们快去寻裴将军，吃点东西再继续赶路。”
邱大仙神思飘回，望着南边天空喃喃：“不知小玉哥此刻到了何处。”
他推指占卜一通，又捧起罗盘。
半晌才叫道：“不好！”
——
一大早，已经有被俘后迅速倒戈的西辽士兵在修理被炸坏的城门。
“他们跟汉人不同，没那么强的护主观念。”城外临时指挥棚内，裴靖对杨烟和邱大仙解释。
“只要强到把他们征服，他们就能称臣，只要有饭吃有衣穿有牧放，护得了家人，他们就能安于生活，也没什么想法。”
像鸟兽鱼虫般，循的是自然之道。
杨烟吃着胡饼，附和：“仓廪实则天下安，无论胡汉，百姓们向来如此。”
裴靖感慨：“所以定王殿下才想推行融合之策吧，叫天下都成一家。”
杨烟心思飘了远，清晰地记起冷玉笙睫毛上的雪花。
“嗝。”她吃得噎了下，邱大仙递来一个水袋给她顺下饼子。
“我出去逛逛。”她往怀里揣了个胡饼，将水袋收进熊皮氅，走了出去。
“一刻钟就得回来，还要上路。”邱大仙在身后提醒。
“知道了，知道了。”
杨烟敷衍着去棚后寻了处僻静，拿手扫了扫雪，坐到石头上，才仰头道：“出来吧，阿艮哥哥。”
视野中只能看到棚檐簌簌落下一阵雪，落到头顶狐皮帽上，也落了她满脸。
她低头甩了甩，将雪抖掉，还眩晕着便见一双沾了雪的黑色皮靴轻盈落到眼前。
杨烟连忙掏出捂得温热的胡饼，递给来人：“饿不饿？呐，吃吧。”
——
昨夜。
弩箭像雨一般冲着她脑门和身体飞来，杨烟下意识又闭上眼。
心中只想着，完蛋，刚答应过某人不会受伤，这下食言了。
她双手攥拳，身体因畏惧而向后缩，全身绷成等待敲击的鼓面。
血液瞬间上涌到大脑，密密麻麻的混沌中只听到耳边有风卷着雪花吹刮到脸上，却没有想象中的痛感。
然后她的腰被人环住，飞了起来。
豁然睁开眼睛，自己已在高墙上落定，眼前和脑海还是一片空茫，借着火光才慢慢聚拢看清眼前搂住她的人。
“阿……”她张了张嘴，舌头却冻僵般打了卷。
“站好。”
刘子恨低声嘱咐，腾出另一只手用丝线卷走第二波箭矢，再轻轻一带，前排某个士兵的头猝不及防被割下来，一声嚎叫未出，已咕噜咕噜滚到地上。
热血瞬间喷了满墙满地，惊到后头的士兵直接后退着逃走，惊慌失措间还互相踩到，一个接一个跌了一地。
杨烟只觉心尖一抽，将头埋入男人胸前，踉跄握紧了他的腰。
刘子恨动作迟滞一瞬，愣愣地看着西辽士兵一个接一个爬走，似也没兴趣去追，提着她落到隔壁院子，迅速松开了手。
停定许久，杨烟才觉叫人头皮发麻的惊恐过境，跌坐地上。
这才鼓起勇气试探着问：“阿艮哥哥，你怎的在这里？”
想想问的又很多余，他若不在这儿，她早就被扎成刺猬了。
刘子恨背对着她站着，还是一问一个不吭声。
杨烟心下衡量片刻，慢吞吞站起身，识趣地拱手作揖：“那多谢大侠救命之恩，来世定衔环结草相报。”
语气疏离到冷漠，掩饰住某些不自在的小心思。
男人果然回过头来，脸上剑痕皱了皱，接话了：“本要回京复命的，是定王求我护你这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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