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丽在南都好生将养着，一眨眼都过了秋天，眼瞧着就入了冬。
她好几次都问萧宸是不是该回去了。
萧宸每回都摇头。
后来姝丽再问，萧宸就把她拉到跟前，没好气地捏捏她的脸：“是不是想回宫里去呢？你乐意回去？”
最后半句话萧宸都问得带了些诧异。
宫里可比南都冷多了，姝丽怕冷，更何况，回了宫总要和宫妃们相处，她那胆子小的，哪能过得像这样畅快舒意。
姝丽赶忙看着萧宸，有些着急地连连摇头，说没。
“知道你不乐意回去。”萧宸根本没使劲，松了手又轻轻蹭了蹭，说，“那怎么老问？”
姝丽看看他，有些丧气，轻轻开口：“可是不回去可以吗？”
再不回去，年节都要过了。
萧宸却说：“可以。”
姝丽不说话。
萧宸笑了笑，越看她越觉得可爱，想到了什么，问：“是不是担心宫里有人说你呢？”
这次南巡他就只带了姝丽，宫里的人要说什么也只会说姝丽魅惑君王，不过萧宸是不会让他们有说胡乱说话的机会的。
“别担心，等过了年开了春咱们再走，没人敢说什么，就是真要敢说也是说朕的不是，谁敢说你，朕第一个不答应。”
总算是把姝丽哄好了。
萧宸牵了牵她的手，见她不冷，放下心来，说：“信芳说她前几日叫你去烤兔子你没答应，现在还想去吗？”
前几日信芳兴高采烈地来，叫姝丽一起去吃兔子，姝丽担心离去之日没个准信，也就没答应，现在被萧宸一提，有种被他看破的窘迫。
她张了张口：“陛下要去吗？”
“阿宓去朕就去。”萧宸附和她，“阿宓去不去？”
“要去的。”姝丽点头应了声。
南都的冬天虽然没有皇城冷，但再怎么说也是冬天，吹的风是干冷冷的，稍不注意还能叫人病一场。
年节的时候信芳和驸马都来了，众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热锅子。
姝丽明显很开心，下午时还和宫人们一起剪了窗花，晚上就和萧宸一起守岁。
她洗漱了往窗边的软榻上坐，瞧着外面时不时透过缝隙吹进来的一点风，托着脸，不知在想什么。
萧宸刚去给她拿了打发时间的书册来，寻常到了晚上他都不让姝丽看这些话本子，怕她伤了眼睛，但今天要守岁，他又怕她实在无聊。
“陛下怎么把这个拿来了？”姝丽凑过去，看了看他拿的话本子，稀奇道。
萧宸把东西放在矮桌上，说：“怕你睡着。”
姝丽被他过分自然的语气一噎，有些没底气：“嫔妾哪有那么不懂规矩，才不会睡着。”
是吗？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今天下午姝丽忙着和宫人们一起剪窗花都没午睡，那时候说什么来着？说她可精神了。
萧宸的目光在姝丽身上多待了会儿，面不改色，叫人去把浓茶倒了，换了温水来。
“睡着也没事，又不在宫里，没那么多规矩，待会儿困了就去睡，朕守着。”萧宸点点她的眉心，轻轻说着。
姝丽也跟着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她不大怕萧宸了，约莫是这几个月萧宸对她太好了些，这里也没有那么多烦人的规矩和需要时时刻刻提防着的宫妃，她已经好久没想到宫里的日子了。
“傻笑什么，再笑就罚你跟朕一起守着。”
姝丽声音不大地轻哼了一句，把头扭了过去，这副模样倒是叫萧宸少见。
夜渐深了，姝丽捧着书册翻页的动作越来越缓。
她撑起精神，偏头看一眼萧宸，见他面无倦容，有些暗自嘀咕，强打起精神继续翻着书页。
没过一会儿，眼皮又疲倦地垂下。
“过来吧。”萧宸忽然出声唤她。
姝丽侧过头，茫然地看看他，没理清他的意思，但看见他朝她伸手，身子就自觉探了过去。
被萧宸抱了个满怀。
“闭眼睛睡觉，朕抱着你睡，也当你守了岁了。”萧宸说的话叫姝丽笑了一下。
她没考虑太多，钻进萧宸怀里，被他拿着绒被盖在身上，一瞬间，困意翻涌上来，她扯了扯萧宸的衣裳，还在坚持：“嫔妾还能再守一会儿。”
“嗯，你守。”萧宸嘴上说着这话，实则没把姝丽的话当真，把她没看完的话本子拿过来，翻开第一页看了起来。
姝丽慢吞吞哦了一句，老实了。
终归到底还是勉勉强强熬到了午夜，姝丽窝在萧宸怀里就更舒坦想睡了，但从她的角度去看萧宸的时候能瞧见萧宸的脖颈和下巴，她看着看着就打起精神。
等子时刚过，萧宸要把姝丽抱去床上时，一低头，瞧见她还困顿地眨着眼，哭笑不得：“怎么还没睡着？”
姝丽拉着他的衣裳问：“子时了吗……陛下。”声音越来越小。
萧宸说了声是，带她安稳睡了一觉，第二日快到巳时才起身。
过了年节，他们又在南都待了两个月才动身准备回皇城去，正好信芳和驸马也跟着一起回了皇城。
坐船坐到一半多的时候姝丽忽然觉得不适起来。
她来的时候可没这种症状，回去的一开始也没觉得有多难受，但船行到中途，脑袋就泛晕起来，连带着也有些恶心想吐。
这次倒是没忍着，不舒服就立马叫人去叫太医，也跟着叫人去给萧宸传了个话。
萧宸就在小书房，过来的很快，进了门瞧见姝丽那没精打采的模样，眉头拧紧了：“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怎么脸都白了。”
姝丽吃力地摇了摇头。
没一会儿，太医紧跟着进门来，忙给姝丽搭上脉。
细细探查了片刻，太医倏然缓和了神情，声音略高地贺喜道：“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这是有了身孕啊——”
萧宸和姝丽的神情都明显带着错愕，还是萧宸率先反应过来，问了太医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搂着姝丽腰身的动作放轻下来。
姝丽只觉得脑子里嗡嗡的，面前的人嘴唇一张一合说着话，却一个字也没传进她脑子里。
她之前从没有考虑过怀孕之事，毕竟之前一直在宫里，时时刻刻都担心有人会害她，与其说想不到怀孕之事，不如说不愿意那时候有孕，但后来出了宫门，这些忧虑就烟消云散起来，还是初来南都之时被信芳的话提了个醒。
但她的体质似乎不易有孕，虽然一直食补着，可也从未叫过太医来看过。
现在忽然告诉她有了身孕，姝丽的第一个反应是愕然，随即辨不清心中所想究竟是高兴还是慌张多一些。
等身边的萧宸和太医说完了话，她安安静静地看向萧宸，抓着他的手没松开。
“阿宓，别怕，没事的。”萧宸声音不自觉放低下来，反握着姝丽的手，温柔地亲了亲她的侧脸，似乎是知道她在怕什么，没待她问就率先开口。
“孩子没事，已经快两个月了。”萧宸抱着她，拨弄着她的手指，“头三个月危险，我们就先不着急回宫去，先去皇庄住一段时间，等孩子稳定下来了咱们再回宫。”
船已经行了一大半的路程了，约莫再过几日就能到泓州，萧宸这样的打算也让姝丽心头松了一口气。
她确实害怕回去，一个人回去还好，可肚子里有了身孕，回去以后指不定孩子能不能保下来。
想到这里，姝丽的后脊一阵发寒，手指蜷缩一下。
萧宸轻声哄着她，叫她别怕，不会出事的。
“要不、要不陛下把我留在皇庄吧，我把孩子生下来再回去……”姝丽慌不择言。
“说什么呢你。”萧宸说她傻，到底没能狠下心教训她，稍稍拧着眉，咬了咬她的唇瓣，也没用力，只道，“朕哪敢放你一个人在这里，也没有相熟之人，别乱想，朕陪着你，什么时候阿宓觉得可以了我们再走。”
“别害怕，朕不是在吗？朕一直都在呢。”
姝丽一句句听着萧宸的话，听了半晌，一句重复的都没有，她的心忽然安定下来，好奇地看着萧宸。
这个人明明以前对她那样坏，吓唬她，还逼她，可也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让她此刻的心如此安定，好似真的如他所言，一切都会如他所料般发展。
他会一直对她这么好吗？以后也会对别人这么好吗？
姝丽不知道。
她低着头算自己的嫔位是占第几位，然后轻轻朝着萧宸开口。
“陛下，回去可以给我妃位吗？”
她不知道帝王的宠爱能坚持到几时，但若是没了宠爱，她能护着自己的就只有高位和她所诞下的皇嗣了。
她想要妃位。
其实也没差多少了，就隔了一个贵嫔的位份，只是她抬位抬得太快了，或许不好再给她妃位。
萧宸被她忽然而至的话说得止了声，瞧见姝丽那坦然中又带着小心的神情，他哪还能想不到姝丽在想些什么，一时间，想生气又只得憋着，无奈的很。
“阿宓，你要什么，大着胆子说，朕都给你。”萧宸骂也骂不得，打更是不可能打，只能捏两下姝丽的脸蛋，作罢。
“都给吗？”姝丽问他。
“你说呢？阿宓还怕朕不应你？”萧宸反问她。
姝丽缩着脑袋，赶紧摇摇头，总算是安心了。
过了十几日，船在了泓州城停下，一行人往皇庄而去。
好在信芳是跟着他们一起回的，这一路上姝丽也能和信芳说说话，信芳知道他们的打算以后就更高兴了，没过几日就跟着驸马去到泓州城好好玩了一阵。
姝丽吐得厉害，没精力跟着一起去玩，她的觉也变多了，整个人都有些蔫儿。
萧宸想着法逗她开心，也不给她说书了，直接将那说书先生请了来，叫他专程说给姝丽听。
还是姝丽察觉那先生的紧张和不自在，好说歹说才让萧宸作罢了。
等到腹中的孩子满了三个月之后，姝丽的孕吐症状减轻了不少，得了太医的准话，萧宸这才带她出去，到城中转了转。
信芳跟在姝丽身边，带她去的都是女子会喜欢的店铺，一路买了不少东西。
萧宸护在姝丽身后，见她时不时要转身过来张望，忍不住想笑，走了过去，把信芳的位置占了，牵着姝丽的手进了铺子里。
姝丽今日穿的是朱红色裙衫，发髻却很简单，面上不着粉黛，透着股清丽。
萧宸找了支海棠花钗给她簪进发中，那股清丽莫名就变得艳了几分。
姝丽照了照铜镜，看样子是喜欢的。
腹中的孩子满四个月以后，姝丽和萧宸说了准备回去的事。
泓州紧邻皇城，坐马车的话慢一些，约莫也就十日功夫，再待下去她都不想走了。
“回去了可别跟朕哭着说后悔啊。”萧宸勾了勾她的下巴，逗她道。
“我才不会。”姝丽偏了头，耳朵有些红。
五月初，他们终于回了宫。
回宫的头一件事就是萧宸下旨封了姝丽为贵妃。
彼时姝丽正略显局促地打量着她住过没多久的昭纯宫，走了近一年，回来的时候她都有些不熟悉了。
徐康亲自过来宣的旨意，这一道旨意下去，彻彻底底在后宫中落了石，抛出了不小的水花。
“娘娘放心，陛下怕娘娘怀着身子不方便，下令将册封典礼从简，不叫娘娘累着。”徐康笑眯眯说着。
姝丽无声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萧宸给了她贵妃之位。
贵妃。
不仅如此，他还下了旨往她宫里多添了好些个宫人，几乎可以说将整个昭纯宫严丝合缝地保护了起来。
姝丽隐隐觉得那些宫人都和含霜含雪一样，是暗卫出身。
一直到孩子即将出世，姝丽安安稳稳地待在昭纯宫，就算是出门也都平安无事。
生产那日她疼得近乎要晕过去，头发被汗沾湿，一点力气也没有，眼前恍惚间闪过她短暂的一生，不过短短一瞬，她觉得已过了好久好久。
直到耳边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是萧宸进来了。
姝丽茫然地侧过头，看见他眼眸中的血红，忽然害怕起来，意识逐渐回笼，她又听见萧宸厉声朝着宫人低吼，说了好几遍要她平安无事地活下来。
她手脚渐渐温热起来，有了力气开始喊疼，在一片混乱当中，孩子终于生了下来，她还没能来得及看那孩子一眼，意识猛地抽离，疼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屋子里静静的，床榻边斜斜靠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的唇是湿润的，想来是刚刚才有人给她喂了水。
她看着萧宸，萧宸坐在床边守着她，不知守了多久，眼下已经睡着了，但是还没等姝丽多看一会儿，萧宸又很快醒过来。
视线相对。
姝丽眨了眨眼，将温暖的手心塞进萧宸的手里，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干哑难听。
“陛下，我好好的呢。”
她还记得那时候萧宸握着她的手时似乎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失了他一直以来的冷静。
萧宸仔细看了她一会儿，终于动了，俯身亲了亲姝丽的额头，什么话也没说。
“孩子呢？”过了会儿，姝丽忽然问他。
萧宸把一旁的小摇篮带过来，终于出声：“他也好好的。”
姝丽看着孩子，怎么看怎么喜欢。
逗了两下，姝丽又困了。
她看看身旁眼下青黑的萧宸，犹豫着：“陛下，上来睡会儿吧。”
萧宸把孩子抱回摇篮里，摇摇头：“碰着你疼，朕就在这儿守着你睡，你睡着了朕再去睡。”
姝丽没办法，看着他不肯上来，想了一会儿，在睡着之前又重复了一句。
“陛下，我好好的呢。”
萧宸没出声，等姝丽睡着了他才起身，摸着姝丽温热的手，弯身在她的唇瓣上印了一下，轻轻道：“嗯，我知道。”
姝丽濒死之际想她那短暂的一生，苦多于甜，她还是不甘心，明明都好起来了，她怎么甘心就这样算了，她想，就算之后再是难过，她也要过得自在。
她希望那份自在当中也会有萧宸的存在。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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