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老皇帝终于宾天了。
人生的最后三年里，这位心有不甘的帝王昏招频出，不仅给从前负责天都治安救火等杂事的崇武营添了条“捉妖”的职责，将崇武营交到了弟弟向王的手中，还逼疯了参与皇权争夺战的大皇女、三皇子和四皇女，逼死了精心培养的储君。
皇位继承人就剩下病弱小透明五皇子，老皇帝不得不又抬起李丞相跟向王打擂台。
主弱臣强，可以预见大宁未来几十年难得安宁。
新皇上位，刚好赶上新一届的春闱。
待得殿试排名一出，科举前三打马游街，天都人便像是已经遗忘了将不久前还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味，大街上一扫往日的萧条，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章家和卓家在一家酒楼的二楼订了临街的包房，集体出动来看热闹。
九岁的章雪鸣和卓翼宸正在换牙期，原本不是很想凑这个热闹。
等到了地方，她俩瞧见高举“肃静”、“回避”牌开道的金吾卫们身后骑在高头大马上缓缓行来的状元一行，又瞧见周遭观礼的百姓们欢声雷动，荷包鲜花乱飞，却也不禁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并肩站在窗边，好奇注目。
章雪鸣穿着一袭粉色桃花襦裙，两颊的婴儿肥褪去少许，骨相初露，精致眉眼娇而不妖，带着几分娇憨之态。
手里的粉白桃花团扇遮住大半张脸，她小声跟卓翼宸嘀咕：“状元和榜眼的年纪有点大啊。”
看起来都快四十岁了。
探花倒是年轻，约摸二十四五岁，相貌出众谈不上，“堂堂”二字还是担得起的。
卓翼宸穿了一件月白绣桃枝青叶的圆领袍，窄长的鹅蛋脸上，鼻梁挺拔，一双灰蓝色的眼睛眸光柔和，英气且充满了少年感。
他手里的水墨山水折扇“唰”地一声展开来，将嘴挡住了，轻声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这届的已经算不错的了。”
楼下人群的欢呼声愈发响亮，包房隔壁的两处窗口也有年轻女子凑在一处叽叽喳喳——
“那就是今科探花？他个子可真高，腿也长，样貌且过得去。”
“听说这人是林州学子，家境贫寒，家里就他一个人，尚未娶亲。上一科本就要来考的，半路遇到连日大雨误了考期，生生耽误了三年。”
“芳姐姐消息真是灵通……这么说，这位探花的运道也着实不错。”
“最妙的难道不是——若是嫁了他，那不就跟他来倒插门没两样了？”
姑娘们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他的名字怪特别的，叫个什么‘思茴’。”有个姑娘压低了声音说道，“好是好，可惜会试一放榜，他就被丞相家的下人抢回去了。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家里就要收到丞相府的喜帖了。”
姑娘们一阵惋惜。
章家包房内的一众神妖们都听得分明，互相交换眼神，脸上笑意都变得有些嘲讽。
这位探花思茴就是当初与烛阴的魂傀结识的那名书生。
明明家就住在山脚下的大榕树旁，却天天待在山神庙以教导烛阴的魂傀为名，蹭吃蹭喝三年多，上京赶考的路费都是靠着烛阴的魂傀采药打猎凑出来的。
他们已经得到可靠消息，这人不仅跟丞相的独生女定下了亲事，还暗中向丞相的对头向王掌控的崇武营举报烛阴之事，后日就要领着崇武营的人前往林州诛杀烛阴的魂傀。
两头讨好，也不怕劈叉。
“咦，阿宸，你看，那个是不是从前来过你家的那位崇武营裴副指挥使家的姐姐？”章雪鸣用手肘拐了拐卓翼宸，“她护着的那个男孩子莫不是她弟弟？”
卓翼宸循着她的视线看去，对面楼下的人群里，一身深蓝箭袖束腰长袍的裴思婧一手挡着挤过来的人，一手还揽着个跟他们差不多年纪的清秀男孩。
他回忆了下，小声将那对姐弟的资料说给章雪鸣听。
虽然缉妖司看不上半路出家的崇武营，崇武营目前的实力也不怎么样，但到底是先帝想要扶起来给缉妖司当对手的势力。
对手无论大小，都该重视。章家早帮着卓家把崇武营的老底摸了个透。
“稍后我们去‘偶遇’她们？”章雪鸣来了兴趣。
崇武营什么人都收、什么手段都敢用。他们甚至直接摒弃了“捉妖师”、“除妖师”之类的传统称呼，直接管营里的士兵叫“猎妖人”，对妖族的恶意毫不掩饰。
听说如今他们手里不止有了能叫妖族妖力涣散的“涣灵散”、感知妖气的妖气风铃，还弄到了残忍的化尸镇妖术……比一帮正气剑修云集的缉妖司有意思多了。
卓翼宸回头看了眼父兄，有些迟疑：“这样不好吧？”
双方长辈是对手，儿女却在一起玩耍……
卓凌浩笑道：“有什么不好的，想去就去。大人的事跟孩子没关系，你们还小呢。”
等游行的队伍过去了，章雪鸣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卓翼宸下楼去了。
离仑习惯性地起身跟上，乘黄拦了他一下：“离得远些，看看还有没有苍蝇。”
“知道了，大哥。”离仑略一点头，脚步匆匆地出去了。
对面楼下，人群渐渐散去，裴思婧也打算带着弟弟回家去了。
裴思恒望着不远处的一家糖水铺子，小声央求姐姐：“姐姐，我能吃一碗红豆芋头糖水再回去吗？”
“不能。”裴思婧学着父亲的样子板起脸来。
裴思恒也处在换牙期，家中上下都不敢给他吃糖。
“姐姐~就一口，我就吃一口也不行吗？”裴思恒都要馋哭了，任姐姐拽他的胳膊，他的脚下如生了根，死活不肯挪动。
他自幼多病，几乎天天在喝苦药汁子。这两年身体慢慢好起来了，总算能尝尝苦味以外的滋味了，偏又碰上了换牙。
辛辣油腻不能碰，滚烫寒凉的不能碰，稍微硬点的肉和水果不能吃，糖直接成了禁物。
才九岁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个？
他不肯就此放弃，轻轻晃着裴思婧的手撒娇，扁着嘴，一双丹凤眼泪汪汪的，别提多可怜了。
裴思婧心一软，抿了抿唇，默不作声地带着他转向那家糖水铺子。
裴思恒眼睛一亮，做贼似的环视四周一回，颠颠地跟上他姐的步伐。
进了铺子里，伙计上前来招呼，裴思婧本想在大堂角落处找个位置，却听得一声“惊喜”的低呼——
“是裴姐姐吗？”
裴思婧和裴思恒抬头一看，通往二楼雅间的楼梯上，章雪鸣和卓翼宸正冲她们姐弟笑得甜蜜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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