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陆府门前的青石板路，发出沉稳的轱辘声。车帘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掀开，露出陆昭华清丽的眉眼，鬓边一支珍珠步摇随着俯身的动作微微晃动，映着渐起的灯火，漾出细碎的光。
“大小姐，到了。”车夫早已利落地下了车，恭敬地候在一旁。
春儿先一步跳下车，回身扶着自家小姐的手臂：“小姐慢些，地上刚洒了水，滑着呢。”
陆昭华踩着春儿搭过来的手，裙摆扫过马车踏板上的暗纹，轻声应道：“知道了。”目光掠过朱漆大门上悬挂的灯笼，暖黄的光晕将“陆府”二字照得清晰，门房见了她，忙不迭地躬身行礼：“大小姐回来了，夫人问了好几回呢。”
“母亲歇下了吗？”陆朝华抬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触到微凉的珍珠，。
“没呢，”门房弓着腰回话，“夫人说等您回来一起用晚膳，这会儿该是在等着呢。”
“知道了。”陆朝华颔首，带着春儿往内院走。抄手游廊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廊下栽种的晚香玉开得正盛，甜腻的香气混着晚风漫过来，倒驱散了几分白日里的燥意。
春儿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小姐，方才在锦绣堂，王小舅舅瞧着倒是应承得爽快，只是如今局势不太平，粮商们都攥着粮食不肯松手，真要收那么些，怕是不容易吧？”
陆昭华脚步微顿，侧头看了眼廊外的月色，淡淡道：“小舅舅在粮行浸淫了这些年，总有他的法子。咱们只需等着便是。”
正想着，已到了韶光院的门口。守在院外的丫鬟见了她，眼睛一亮，忙掀了帘子往里通传：“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里头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跟着便是陆夫人温软的声音：“快让她进来。”
陆昭华迈进门槛时，陆夫人正坐在靠窗的软榻上，手里捏着半枚绣了一半的香囊，见她进来，立刻放下针线，脸上堆起笑意：“昭昭，可算回来了，让娘好等。”
“娘亲。”陆昭华走上前，很自然地挨着软榻坐下，伸手挽住陆夫人的胳膊，将头轻轻靠在她肩上，“女儿去锦绣堂耽搁了些时候，让娘久等了。”
陆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指尖触到她腕上微凉的玉镯，嗔道：“多大的姑娘了，还跟个孩子似的。路上热不热？春儿，快给姑娘倒杯凉茶来。”
春儿应了声，转身去了外间。陆夫人这才细细打量女儿，见她额角沁着薄汗，鬓角有些散乱，便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柔声道：“跟你小舅舅谈得如何？我听说他前几日从江南收了批新茶，没留些给你尝尝？”
陆昭华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到陆夫人面前：“新茶尝到了，女儿还得了这个。”说着将盒子打开，里头是一颗颗圆润洁白的东珠，大小均匀，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隐隐还能闻到淡淡的奶香。
“这是……”陆夫人拿起一颗，放在指尖捻了捻，“看着倒像是西域来的东珠，你小舅舅倒是有心了。”
“小舅舅说这是他托人从关外带回来的，说是能安神，让我闲时拿着玩。”陆朝华把锦盒往陆夫人面前推了推，“娘，你看这颜色多好看，我想挑些大的，给你穿一串手钏好不好？戴在手上肯定凉快。”
陆夫人却连忙摆手，把锦盒推了回去，笑道：“不用不用，娘都这把年纪了，戴这些反倒显得累赘。你留着自己玩儿。”
陆昭华见她坚持，也不再勉强，便把锦盒合上，放在手边的小几上，转而说起正事：“娘亲，我今日去找小舅舅，是想让他帮忙收些粮食。”
陆夫人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她：“收粮食？府里的粮仓不是还满着吗？”
“满是满着，可如今外面不太平，”陆昭华坐直了身子，语气也郑重了些，“前几日我听管事说，京郊的几个庄子收成不如往年，粮价也涨了不少。我想着，多存些总是好的，万一将来有个什么事，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陆夫人沉默了片刻，她虽久居内院，却也听过些风声。前几日陆老爷退朝回来，脸色便不大好看，只说朝堂上争论不休，怕是要有变动。她虽不懂这些，但“手里有粮，心里不慌”的道理还是懂的，便点了点头：“你考虑得是。那你小舅舅怎么说？”
“小舅舅答应了，”陆昭华脸上露出些许轻松的笑意，“他说会尽快让人去办，先从周边的粮商手里收，不够的话，再从他自己的粮行调一部分。他还说，收来的粮食，一部分存在府里的粮仓，另一部分存在城外的几个庄子上，这样分开存着，也保险些。”
“你小舅舅想得倒是周全。”陆夫人松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女儿的发顶，“难为你小小年纪，倒懂得为家里操心了。只是这事，你跟你父亲说了吗？”
“还没呢，”陆昭华摇摇头，“我想着先跟小舅舅谈妥了，再跟父亲说。父亲近日忙于公务，我不想让他分心。”
陆夫人叹了口气，眼里满是怜惜：“你呀，总是这么懂事。你父亲要是知道了，定会夸你的。”她说着，拉过陆昭华的手，轻轻拍着，“只是收粮食不是小事，耗费定然不少，你小舅舅那边……”
“娘放心，”陆朝华明白她的顾虑，笑道，“小舅舅说了，钱的事不用咱们操心，他先垫着，。再说了，我现在铺子赚钱也不错，等小舅舅粮食收好了，我一起给小舅舅。”
陆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又絮絮叨叨地问了些锦绣堂的事，比如王安俊的身体如何，他生意如何，陆朝华都一一答了。
母女俩聊着天，不知不觉间，窗外的天色已经全黑了，丫鬟们端上晚膳，四菜一汤，都是陆昭华爱吃的。
陆夫人一个劲地给她夹菜：“快多吃点，看你这几日都瘦了。”
陆昭华碗里的菜堆得像小山，她笑着说：“娘，我吃不下这么多，你也吃呀。”说着，也给陆夫人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糟鱼。
饭桌上的气氛温馨而宁静，仿佛外面的风雨都被隔绝在了院墙之外。陆昭华看着母亲温和的侧脸，心里忽然觉得安定了许多。不管将来有什么变故，只要家人都在，只要手里有粮，她就有底气去面对。
晚膳后，陆朝华又陪着陆夫人说了会儿话，直到陆夫人有些乏了，才起身告辞。走出韶光院时，月光正好，洒在青石板路上，亮得能照出人影。
春儿提着灯笼跟在她身后，轻声道：“姑娘，方才夫人看你的眼神，可真是疼惜得紧。”
陆昭华回头望了眼汀兰院的方向，那里的灯火依旧亮着，像一颗温暖的星子。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嗯，娘亲总是疼我的。”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花香，陆昭华拢了拢衣袖，加快了脚步。她知道，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但只要想到身后有家人的支持，她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回到自己的院子，陆朝华让春儿把那盒东珠收进梳妆盒里，又让人去打听了一下城外几个庄子的情况，确认粮仓都已打扫干净，只等粮食运来了，这才安心睡下。梦里，她仿佛看到粮仓里堆满了金黄的稻谷，沉甸甸的，压弯了仓廪的横梁，而家人都在身边，笑着，闹着，一派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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