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离开繁城。
徐泽林在酒店阳台坐着，什么也不做，就是翘着二郎腿，静静地想事。
王天昊睡得早，这些天小孩哥累坏了，接了好几笔假发和义肢的单子，只等回到晶核矿海就开工。
天亮了。
王天昊爬起来按掉闹钟，恍然出声：“……哥，你坐了一夜吗？”
徐泽林站起来，翻出车票，揉揉王天昊的脑袋，拎起早已装好的行李潇洒甩到肩膀。
王天昊笑一声，穿好鞋子，拿起小包，跟上去。
两人来的时候搭的熟人货车。
回程则是皇家安排的专车，凭票入座，舒适的巴士车坐满了人，几天下来，只剩要到终点站的徐泽林和王天昊。
晶核矿海更热闹了。
到处都是来发财的人。
修尸铺前面站满了灰扑扑的丧尸，伸头伸脑的，看到徐泽林和王天昊，一个个破烂尸大呼小叫，兴奋地迎上来。
“徐师傅，你可算回来了，关门好多天，我们还以为你把铺子打了，到别处去了。”
“来挖矿的弟兄越来越多，大家的骨头架子都脆啊，稍微折腾一下就断了，别家修的根本不牢。”
“就是就是，还是你修的好！”
……
王天昊挤出尸群，打开门，都说了要准备两天才开业，一只两只耳聋得很，干柴棍子似的腿往门槛一跨，脱衣服的脱衣服，拆义肢的拆义肢，一副强盗架势。
徐泽林回来的消息传开了，来的丧尸越来越多。
门板都让他们撞歪。
徐泽林摸摸脑袋，还能咋办，扶正门板，从柜台后面拖出小板凳和工具箱，皮围裙一系，拿过丧尸递来的大腿骨就开始哐哐敲。
嘿呀。
一锤敲下钉子。
嘿呀。
两锤干进骨头。
……
王天昊见他开工了，也只能一边收拾，一边记录顾客的要求。
两人忙得像陀螺。
夜里收工，还要做繁城接到的订单。
王天昊知道徐泽林放不下孙小晚，一直待在晶核矿海迟早要害相思病，便提议等到开春，天气暖和些，两人带着积蓄到繁城闯荡。
徐泽林没有应。
王天昊说他看到街上的铺子越来越多，修尸铺也添了两家，他们走了，自然会有别人顶上，别想太多。
徐泽林还是哐哐地敲。
王天昊说了也白说，索性不说，反正屋里只剩“哐哐”。
小弟弟不说了。
徐泽林又放下锤子，嬉皮笑脸问他饿不饿。
王天昊能说什么？
“饿……我想吃活兔。”
如此忙碌一段时间，黑皮和牛德华从繁城捎来东西，还有明信片。
黑皮当上了变种人聚居区的治安警，天天撵狗，牛德华在罗盘广场卖，成了网红。他们热情地邀请徐泽林和王天昊过来定居。
【大城市就是好挣钱，二两白砂糖，一袋晶核。】
街头食神牛德华在明信片里如是写到。
【我大小是个警察了，来吧，我罩着你们！】
黑皮在明信片里谋划给两兄弟当保护伞。
徐泽林和王天昊交换两人的明信片看，笑一会儿，上手拆包裹，里面是些儿童玩具、时髦衣服，还有质量过硬的修尸工具包。
“我只是看起来是小孩，内心已经是老头了，送什么玩具，看不起谁啊……”王天昊嘀嘀咕咕摆弄玩具，看得出来，虽然是“老头”了还是喜欢玩。
徐泽林穿上血树皮缝制的夹克，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抚摸下巴。
“怎么样？”
他问王天昊。
王天昊眼睛一亮，“帅！”
小孩哥也有一件，不过是童款，多了一些彩色标志，他穿上就舍不得脱下来，兄弟两人一起站在镜子面前臭美。
王天昊再次提出去繁城发展。
徐泽林这次没有回避，拉开凳子，跟王天昊展开一次长谈。
电力不稳。
灯灭了，换上煤油灯接着聊。
繁城的修尸技术偏向美容，需要往高端做，接触的顾客也全是些富有的丧尸，而晶核矿海服务的是劳工丧尸，偏向肢体修复。
从利益来看，当然是服务有钱人更赚钱，这个道理，就算是三岁小孩都明白。
“可是我们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没有钱不行，但是钱太多也不是好事。”
徐泽林掐着下巴，清瘦的脸庞，眼睛炯炯有神，分外明亮。
“住大房子、开跑车……这些是我们想要的吗？”
“如果我们还是人类，只有短短几十年寿命，去追逐名利财富当然有意思，可是我们已经活那么久了，想要的东西早已改变。比起在大城市做有钱尸的生意，在这里不是更舒服吗？高兴了就不收钱，不高兴就把他们抬出去，不用交税，没人审核资格，就连房租也没有。哪天矿海枯竭，没生意做了，或者我们厌倦了，背起包，换个地方就是。大房子带不走，跑车只适合在大城市的道路开，晶核挣再多，也不过提升那点等级，而我们兄弟，包一背，哪里都能去。昊昊啊，一旦陷入名利场，卷入纸醉金迷的世界，时间很快就溜走了，看似获得很多，其实忙忙碌碌只是浪费生命，到头来，有什么意思呢？”
王天昊照着粉笔画的样子裁剪猪皮。
“那孙将军呢？你不是……”
“去繁城确实能更靠近她一点，但喜欢一个人，不是非要在一起。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追求的东西和生活圈层大相径庭，改变我去迁就她，我难过，她也未必珍惜，让她来迁就我……以她的身份，你觉得可能吗？就算可能吧，对她公平吗？”
王天昊也不是好糊弄的，低着头，小声道：“照你这套说法，全世界的情侣都别在一起好了。哥，想要一起生活，两个不同的人必然需要磨合啊。”
徐泽林不住摇头。
“你个小屁孩，都说了别从废墟里捡烂书看，那些书就是胡说八道，纯纯pua。以前人类主导的世界，生育率下降会影响发展，所以自古以来就有一套规训民众结婚生子的手段，严苛的政权和宗教，甚至会采取刑罚，但现在是什么社会啊？我们丧尸的繁衍手段又不是只靠生育。”
王天昊摊手，“哥，说这么多，你就适合孤独终老呗。”
“说得我现在不老一样，整个晶核矿海有几个比我老的？”
徐泽林就不在乎，反正母单到现在早习惯了，这个诅咒简直不痛不痒。
王天昊拿他没办法。
讲又讲不过，打又打不起，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晶核矿海无秩序的状态很快被打破。
白色帝国派人接管。
矿海聚集的人不干。
两边打得那叫一个激烈。
徐泽林和王天昊躲在山上，哪边都不站，主打一个苟。
正面战斗很快结束，据说是矿海的人类异能者临阵倒戈，被招安了。剩下的丧尸和变种人都是刺头，还在负隅顽抗，到处打冷枪，镇上还是不太平，不过伤员陆陆续续转移出来了……
徐泽林修完白色帝国的丧尸，又去修矿海方面的丧尸，累得够呛。
“不是，我不是医生啊，我是修尸匠！只能修丧尸！谁把变种人抬我这来的？抬走，快点抬走，再慢一点人死了，我可不负责！”
徐泽林拎着锯子骂骂咧咧。
被送进来的变种人让他给自己一刀，太痛了，只想死，不想治了。
徐泽林抬手给他一针麻醉剂。
猴人就是见不得血，叫喳喳的，吵得他脑壳疼。
王天昊不见了。
他还得出去找。
现在外面还没稳定，可别出事。
徐泽林拉开帘子出去，迎面撞到拎着胳膊过来缝针的孙小晚，王天昊就在她身后。
这小子……
徐泽林赶忙将人带进来。
急急忙忙收拾出一张床，但上面还有污血，索性脱自己的衣服垫上去。
旁边的丧尸耷拉嘴角，拍了拍他那满是骨头渣和肉屑的床单。
王天昊龇着个牙笑。
徐泽林拍拍他的肩膀，小孩哥去拿工具箱。
徐泽林看了看伤口，“骨头成色还可以，不用换，只是想接上胳膊，缝针还不够，得上钢钉固定。”
“听你的。”
孙小晚点点头。
徐泽林问她怎么受的伤。
“马受惊，把我甩下来……”孙小晚顿了顿，说道：“以前没这么脆弱，这十年，尸体是一天不如一天。”
“原始尸是这样的，昊昊的身体也常常修修补补。”
“你呢？”
孙小晚好奇徐泽林的品种，“你岁数跟我差不多，身体干了一点，但整体状态却不错。”
“我是最早一批的新型丧尸，原先又是免伤异能者，各方面来说都很抗造。”
徐泽林直言不讳，察觉到孙小晚眼中的失落，又笑呵呵道：“而且啊，你是将军，经常打仗，我是修尸匠，风吹不到雨淋不到。”
孙小晚冷淡地躺下。
工具拿来了。
徐泽林开始认真修复，前前后后，花了得有三个小时。
隔壁床的丧尸跟病友大声唠嗑，“我这条腿接回来就用了十分钟，啧啧。”
徐泽林装作听不到。
王天昊站过去，问是不是嫌十分钟太短，要这样，现在他可以帮忙拆下来，再花十天装上去。
丧尸直呼小孩哥饶命，他就是说了玩玩。
“我在这晶核矿海也有些日子了，从来没见过徐师傅对谁这么细心，这不，有点嫉妒了，没别的意思，开玩笑的嘛……哈哈哈……”
丧尸尴尬地笑起来。
松动的下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没几秒，咔嗒一声，掉了。
其他丧尸大笑。
病房里一派活跃的气氛。
徐泽林让孙小晚好好休息，转个身，孙小晚穿好衣服就离开了。
王天昊过来问他人呢。
徐泽林一摊手。
王天昊叹气，“笨蛋老哥。”
……
战场终于清扫完毕。
负隅顽抗的人挨一顿揍，不老实的都死了，活着的全是老实的。
晶核矿海的开发重启了，白色帝国牵线，成立了专门的矿业公司，据说还要在这边规划新城市，帝国的第一条空轨线就要通往这里。
好好好，押到宝了。
得知规划后，徐泽林立马回去扩建修尸铺，坐等拆迁。
等到城市建起来，房子一拆，他就能立马财富自由，开启全球旅游。
当然，在此之前，还得老老实实干活。
日子安生一段时间，又动乱一段时间，一会儿是丧尸闹，一会儿是变种人闹，徐泽林明白，本质是两边拱火的人类异能者在当搅屎棍。
他写信给夏颜，让这位世界蛇暗中的首领管管下面的人。
夏颜回信，话说得很漂亮，事是一点不管。
“我琢磨，后面可能就是夏颜在捣鬼，她想掌握晶核矿海，动用异能者在我们这玩合纵连横！”
吃饱活鱼，徐泽林会一边干活一边跟王天昊说些大不敬的猜测。
王天昊不关心这些。
他关心的只有一件事——
“哎，哥，你说今天小晚姐还来不来，不是约好要来做调整吗？”
平息乱党后，孙小晚带兵驻扎在附近，不时过来找徐泽林修理一下尸体。说起来，孙小晚又是林啸野的兵……行，所有人都是他们两口子的玩具呗。
“这个点，恐怕不会来了，也许有事耽搁了吧。”
徐泽林有些失落。
王天昊猛地站起来，“小晚姐会不会遇到危险？我听客人说，外地来了一伙晶核大盗，想抢劫运输车……”
徐泽林手里的锤子握不住了，哐当掉到地上。
十分钟后。
背着电锯，扛着枪的徐泽林骑上摩托，连句嘱咐都没有，直接飞出去。
他离开小镇，向军队驻扎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人。
安静得诡异。
“不是吧……”
徐泽林看到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还有一些没死透的变种人，心凉透了，他跳下车，翻翻捡捡，身后传来一道冷漠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徐泽林噌地转过身。
从头发丝打量到脚丫吧，确定她完好无损，一屁股坐下去。
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神情发懵。
皮肤都变成水泥似的青灰色。
孙小晚心中一动，解释道：“路上碰到几个毛贼顺手收拾了，在等部下过来，你……没事吧？”
徐泽林抓抓脑袋。
“没事，就是差点吓死了……”
孙小晚嗤笑。
“几个杂碎，我就是两只手都没了，他们也不是我的对手。”
徐泽林点点头，撑着地面爬起来，一抹脸，去推车，屁股上两团明晃晃的黄色土痕。
好不容易坐上摩托，后背绑的电锯和半自动步枪交替滑下来，显得更加滑稽。
孙小晚不知怎么想的，冷不丁道：“晶核矿海就是原先的池城吧？”
地壳变动后，移动到这里，又重新浮出地面。
徐泽林嗯了一声。
孙小晚说：“徐师傅，你说，要是当初我没有杀掉家里人变成的丧尸，等到现在挖出来，他们是不是就能拥有神智了？”
徐泽林僵住。
“我以为杀掉他们，是帮他们解脱……”孙小晚自顾自说道。
徐泽林背对着她，声音听起来格外冷静，甚至有些冷漠了，“很有可能，昊昊就是我舍不得杀掉，一点点教成现在这个样子。”
长久的寂静。
太阳落山了，道路漆黑一片，只有远处镇子的亮光，橘黄色的一长条。
孙小晚说：“你完全不打算骗我。”
徐泽林说：“因为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孙小晚叹气。
徐泽林在后视镜看着她，他知道应该过去安慰，就算是个陌生人也不会吝惜这点同情，他也不是真的缺根筋，但是怎么说呢……反正他坐在车上，就这么在后视镜里看着孙小晚自责。
“月亮出来了。”
徐泽林说道。
孙小晚抬头看了一眼，骂道：“狗屁月亮，那是我们驻军的飞机。”
徐泽林说：“反正亮着个大灯也差不多。”
孙小晚一脚踹翻他的摩托车。
徐泽林唉哟一声，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孙小晚绑好还活着的毛贼，然后又绕道回来，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这次徐泽林没有摔跤。
他往前俯了一下，勉强站稳。
孙小晚啐了一口，拉住直升机放下的梯子，在狂风和亮瞎人眼的大灯中朝他喊话。
“小子，老娘明天再找你。”
……
……
……
“我比你大啊……”徐泽林追着飞机喊道，也不知道孙小晚听没听见。
……
……
……
不放心追过来，躲在暗处的王天昊不住摇头，“……好像小学生。”
加起来两百五十岁的人了，硬生生让他偷窥都偷出一种班主任的无语。
就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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