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棠情不自禁的低下头，有些欣喜地接受了申生真诚且热烈的夸赞。
这个少年，让她感到有些陌生，却又十分熟悉。
陌生，是因为毕竟两个人才是第一次见面，之前也只是从父兄那里偶然听说过而已。
熟悉，是因为这个少年的身上分明带着跟杜适一样的气质，同样的文质彬彬，同样的儒雅秀美。
就在马车内的气氛暧昧到极点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车夫的声音。
“少主人，前面好像是巫炎大人的府邸，要将他邀请上来么。”
申生沉思了片刻，才回忆起关于这个巫炎的情况，他掀开马车的门帘，朝着门外的车夫问道。
“义白，据说这个巫炎是个神奇的巫医，可以医治百病，是不是？”
车夫义白认同的朗声答道：“是啊，少主人，他的确是个出了名的神人，不但巫术了得，医术更是高明。”
申生满意的笑了笑，转身对祁棠说道：
“这就好了，放心吧，那位巫炎大人可谓是巫医双绝，神秘莫测。
不过，以他在曲沃的地位，恐怕不会答应随我们一起前去。
没关系，我们待会儿找到你说的那个少年以后，再送到他府上去，说不定他可以有什么办法。”
祁棠似乎有些安慰的点了点头，暂时放下了心头刚才生出的隐秘情愫，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天边，逐渐开始洒下零星的几点细雨，润湿了马车的顶棚，滴滴答答的响在车内两人的头顶。
马车冒着雨又来到了一家普通医馆门口，义白跳下车，干脆利落的甩下十个布币。
然后，在医馆老板惊愕的目光中，带走了他们医馆里最厉害的医师，马不停蹄的直奔乱葬岗。
夜空中的落雨隐约有加大的趋势，滴滴答答的声音逐渐不似之前那么绵柔，节奏也显得越发急促起来。
夜幕低沉，狂风呼啸不止，纷乱的雨水重重的击打在郊外泥地的乱石之上。
乱石的四周散落着不少零散肢体，有些是被野兽从地里挖出来的，还有些是因为腐烂得太过严重，被水流冲刷暴露出来的。
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不知道从哪里爬了出来，围着那些尸体乱转。
有一只野狗敏锐的嗅到了新鲜的血腥味，循着味道，它找到了一具刚被扔到乱葬岗里的尸体。
不过，还没等那野狗靠近那具尸体，它就已经被义白拿着棍子扑过去几下子就给撵开了。
祁棠听说有了发现，壮着胆子走过去查看，果然看到了躺在乱坟岗里的那个苍白消瘦的少年。
那个少年正是履鞮，他身上的黑布衣裳已是破烂不堪，被血染污得不成样子。
那双曾经桀骜不驯的眼睛，此刻正紧紧地闭着，浓密的睫毛静静地贴在眼底，让他看起来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祁棠慌乱的伸出手指，再次试探着履鞮的鼻息。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确定自己手指尖上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她的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激动不已的跑到申生面前，猛地跪了下来。
“君子，小奴求您了，您快点救救这个人吧！他真的没气了！”
申生边示意跟随他们来的医师赶快过去检查，边温柔的扶起祁棠说道。
“傻丫头，我把医师请来就是为了救人的，哪用得着你跪下来求我？”
祁棠听了申生的安慰，心情稍微放松了一点，又想起之前听他提到的神医，心中忍不住又燃起了一线希望。
她相信申生不会撒谎，既然他说那位神医能够治好这个恩人，那就肯定是千真万确的。
就在祁棠目光担忧的望着医师的背影之时，医师突然开始不停叹息了起来，对着申生和祁棠惋惜的说道。
“两位贵客，不瞒你们说，此人四肢冰冷，身体僵硬，脉象全无，瞳孔涣散。
依小人看，他恐怕已经咽气许久了，应是……回天乏术了。”
申生不禁皱起眉头，却仍旧保持着温和的风度对医师说道。
“您不是医馆里医术最高明的医师吗？就没有什么办法能再试试看？”
医师愁眉苦脸的答道：“我们行医之人，虽然医得了病，却终究医不了命，此人体内的气血已经耗尽，此时怕是连魂魄都散了，任凭是神灵在世，也无力回天啊。”
祁棠一脸焦急的冲到医师面前：“那怎么办？难道你就这样不管他了？你这么冷酷无情，还算是什么医师？”
医师慌乱的答道：“这位贵人，不是小人不想管他，是小人真的管不了啊。
他……他都已经命归黄泉了，您就别为难小人了啊！”
祁棠闻言，情不自禁的大哭起来，申生看着祁棠一脸悲伤的模样，急忙安慰道。
“这样吧，我们现在就赶紧带他去找巫炎大人，说不定他能有什么办法。”
祁棠含泪点了点头，一把握住申生的手，感激的说道：“谢谢君子！”
申生急忙让义白背起履鞮，把他的尸体运上了马车，然后跟祁棠也一起跳上马车，朝着药房的方向疾驰而去。
坐在马车上，申生忍不住凝望着眼前这个满脸充满感激之情，含着一汪泪水地盯着他看的少女。
他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就在去年，他似乎也曾经遇到过一个喜欢这样盯着他看的女孩子。
只是，跟眼前这个文静内敛，温柔乖巧的女孩不一样，他记忆里的那个少女，性格更加的活泼灵动，甚至，可以说是嚣张跋扈。
那个第一次见面时，就被他巧妙识破了身份的少女，在他离开之后，还站在原地嘟着可爱的小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老半天。
她以为不断走远的少年根本意识不到那从背后射来的灼热目光，却不知道那时的他其实正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向后方，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小女孩叫姬萦。
那天，自从她得知游氏被灭族的噩耗后，她便跑出了申氏家族，从此一去不复返。
在那之后，申生派了很多下人四处去寻找和打听姬萦的下落。
第一天，没有消息，第二天，没有消息，直到第三天……
有人在距离游满的宅院不远处的树林里，发现了一个十几岁少女已经残缺不全的尸体。
她的四肢被野兽撕扯得支离破碎，很多身体部位和器官都不知所踪，脸部也被野兽抓烂了。
唯有她身上跟姬萦一模一样的服饰，以及她一直随身佩戴的长命锁，可以证明出这具尸体的身份。
她就是姬萦，也不知道她到底费了多少心力，才成功地从桓庄之族群公子的包围圈里逃了出去。
却没想到，她竟然在树林里遇到了野兽的突袭，就那样惨死在了那片阴森可怖的树林里。
她就仿佛一场梦般，出现在了申生的生命里，然后便转瞬即逝。
如果不是知道她确切的身份，知道她是游满的嫡长女，他甚至真的会以为那个女孩的存在只是一场梦境。
梦醒了，他的青春也突然结束了，他的初恋，也随之殉葬了。
如今，看着眼前这个楚楚可怜，柔弱无助的少女，申生忽然觉得有些恍惚。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两个人的形象好像在一瞬间重合了起来。
这个和姬萦根本就容貌长得一点都不相似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竟能给他带来一丝熟悉的气息。
她就好像是老天派来慰藉他思念心情的使者，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女孩不是姬萦，也没理由莫名其妙的成为姬萦的替身。
申生轻叹了一口气，收回了凝视祁棠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深沉如水的夜色。
过去的事情，就让她过去吧，那个清丽脱俗的少女，就这样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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