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兴趣是什么？
从学生时代的自我介绍开始，这就成了一个固定的问题。直到一个人走向社会开始工作，面试官都依旧有可能问这个问题。
但是，你告诉别人的兴趣爱好，就真的是你的兴趣爱好，而不是一种包装起来的个人名片吗？
而徐书平呢，这么多年来，也已经分不清，哪些是自己想做的事情，哪些是自己为了谋生而要做的事情了。
眼看着徐书平又陷入了沉思之中，林煜并没有催促，而是说：“没事儿，老徐，慢慢想。走，咱们先吃饭去。”
徐书平被林煜拉着去吃饭，他又慌神了。几年前，自己最无措的时候，林煜也是这样一句：“老徐，先吃饭。”
那时候是…2025年的春天，离现在…已经快五年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吗？这么久了，拉着自己去吃饭的这个人，却好像没有变啊。
几乎就是一瞬间，徐书平心里的那些沟沟壑壑就被抹平了。
他还是没想明白，自己想要拍什么样的作品。但是他不慌了，他确定，自己可以慢慢想。
今天剧组的盒饭是两荤两素一汤一主食。两荤是红烧狮子头和辣椒炒肉，两素是番茄炒鸡蛋和蚝油生菜，汤是西湖牛肉羹，主食是杂粮米饭。
林煜虽然决定了要立一个口味奇葩的人设，但是为了保证剧组的工作效率，他并没有在剧组的盒饭上动手脚。
虽然是盒饭，但也是影视基地附近的酒店现炒的菜，还带着锅气，让人胃口大开。
但是徐书平没有对红烧狮子头或者辣椒炒肉动筷子，就保持了一勺番茄炒鸡蛋一勺米饭的搭配吃着。
五年前，他第一次和林煜一起吃饭，他记得非常清楚，去的是北戏东门附近的进民小吃店，而进民小吃店最大的记忆点，就是那加糖的番茄炒蛋。
今天的番茄炒蛋里面应该是没有放糖的，徐书平只觉得这菜越吃越咸。
等下午再开工的时候，全组人都能感受到，导演的状态跟上午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到底哪里不一样吧，又说不上来。或许，或许是现在的导演更像一个人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啊。徐导虽然唯林总马首是瞻，那他也是剧组的二号人物，谁敢说徐导不像人？
徐浩然敢。下午的几场戏，主要是溥仪刚进入战犯管理所那段时间的日常。
这段时间里，溥仪的室友，都是曾经他伪满洲国时期的属下。虽然大家现在都是囚犯，但那些人还是会习惯性地去伺候溥仪的饮食起居。
再加上，这段时间管理所还没有给战犯们安排劳动任务，所以除了身上的那身囚服，根本看不出溥仪有哪里像是一个正在接受改造的人。
而这期间，和溥仪对手戏最多的，自然还是徐浩然饰演的毓岩。
上午的那几场戏，徐书平没有对徐浩然的演法进行任何的点评。但是到了下午，徐浩然却一直在被挑毛病。
“浩然，不对，你这一块的眼神还是没找对。这个时候，毓岩是不应该和溥仪对视的，即使是去看他的表情，也得是偷偷的。”
“停一下！毓岩注意一下，你头顶的高度不能超过溥仪的眼睛！”
……
徐浩然不想怀着恶意去揣测自己的同事啊，但是，他现在是真的觉得徐书平在针对自己。
为什么呢？明明大家都姓徐，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啊！
可是偏偏，徐书平提出的每一条意见都有理有据，徐浩然按照他的意见对自己的表演进行修改之后，效果是真的好了。
这让徐浩然感到有些憋屈。就像是玩格斗游戏，对方的每一次攻击都能命中，但是自己的出招就永远换来“miss”。
刚把徐书平给调好了，林煜可不想回头还得给徐浩然做心理辅导。
他看着越来越急躁的徐浩然，朝徐书平摆了摆手，道：“导演，先暂停休息一会儿吧。”
徐书平闻言，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喊道：“集体休息二十分钟！”
林煜一巴掌拍在徐浩然的肩膀上。小徐应该要比老许结实得多，但是林煜也是收着劲儿来的。
但是徐浩然转头看向林煜的时候，脸上还是写满了委屈，说话都拖长腔了：“煜哥～”
正常来说，这个开头，下一句话就要开始诉苦了。
林煜却没有给徐浩然诉苦的机会，抢在他之前往下说了：“你静下心来，想一想徐导给你提的意见有什么共同点。”
徐浩然的悟性是很高的，但凡徐书平今天的这些意见没这么密，没有让小徐逐渐暴躁，他都已经领悟过来了。
而现在呢，林煜稍微一提醒，徐浩然冷静下来一想，也就抓住头绪了。
“我觉得，主要还是毓岩的态度上。毓岩对溥仪是很敬畏的，两人之间有很明确的上下级关系。但是我和煜哥你呢，太熟了。所以虽然我是在演一个卑微的下级，但是细节上的处理还是差了一截。”
林煜欣慰地点了点头，没错，徐书平的屡次提醒，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可能是徐书平本人刚刚从那种真实的卑微的状态中出来，所以他看徐浩然演这种状态的时候，真的到处都是漏洞。
这是一件好事，说明徐书平是真的已经开始有一个导演的独立思考了，只是方式方法还有待改进。
而发现徐书平并不是故意找茬，而是真心地在提意见之后，徐浩然心中的怨气就消散了。他开始认真地思考，在接下来的戏里，有哪些细节是自己需要注意的。
二十分钟之后，刚才NG了很多遍的那一场戏重新开始拍摄。而这一次，徐书平发现徐浩然进步神速。
徐书平不能确定，这种突飞猛进式的进步，和自己刚才提的那些意见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呢...如果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一个演员在短时间内有了这么大的进步...
想到这里，徐书平就觉得激动。他好像是有点好为人师了，这个词是一个贬义词，但是真的能给别人以启迪的话，贬义词就贬义词呗。
徐书平又想起来，自己身上还带着一个任务，老板让自己想自己想要拍什么样的作品。好吧，这句话有点绕嘴。
但是，再次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徐书平的脑海中不再是一片茫然了，他好像真的有灵感了。
只可惜，这灵感闪得太快，徐书平并没能一下子就抓住。
不过没关系，老板都已经说过了，自己可以慢慢想的。现在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导好戏，等空下来再整理自己关于这问题的思路吧。
下午这些戏的两大人物，林煜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徐浩然身上虽然还有一点小瑕疵，但是他都能很快调整过来。
所以，接下来的拍摄又进入快车道了。
只是，和以往不一样的是，每过一条戏，林煜都会去找徐书平问：“老徐，你觉得我刚才那一条演得怎么样？”
演的怎么样？当然是好啊！好，很好，非常好，完美！
徐书平的心病是解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林煜的忠诚度有所下降，也不代表着他不拍林煜马屁了。
不，这并不叫拍马屁，这叫如实地评价领导的优点。
但是，领导都开口问了，你能只用一堆“好”来敷衍吗？肯定不行的啊！必须要言之有物，详细地说出领导好在哪里。
理论知识和实际经验，徐书平都不缺。所以哪怕他只是在变着法夸奖林煜演得好，但是听在外人耳朵里，却并不觉得他谄媚，这觉得他讲得真有道理。
这就相当于，徐书平这个大师级的导演，在讲解林煜这个表演范本，这比大学课堂里表演课上很多教授讲得都好。
一开始，大家还只是顺耳朵听几句，但慢慢地就不得了了，每次徐书平开讲，就有很多人围了过来，甚至还有记笔记的。
再后来，连举手提问的人都出来了，真的快把片场变成课堂了。
反正演员状态好，戏几乎都是一条过，所以拍戏中途，插上几节表演课，倒也没有影响拍摄进程。
只不过这样的剧组，估计除了表演系学生的毕业大戏剧组，找不到第二个了。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徐书平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逐渐变得清晰。
开拍第四天，溥仪依旧在战犯管理所，但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搬到了新的监室，这里没有伺候他的人了。
溥仪也在一点点学着料理自己的生活，学着参与管理所给战犯们安排的劳动：糊纸盒子。
糊出一个形状完美的纸盒子后，溥仪的脸上露出了宛若孩童的天真笑容。
而徐书平喊了咔之后，出了戏的林煜并没有收敛笑容，而是带着笑走到了徐书平边上。只是，他没有再问刚才那条自己演得怎么样，而是问道：“怎么样，老徐，前几天的问题，你现在有答案了吗？”
徐书平点了点头。
“我发现，我应该并不局限于想拍什么样的作品。我想要的，是在片场指点演员，让演员有更好的发挥。演员有进步，对我来说，是比拍出好作品更值得高兴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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