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死你个小兔崽子，有本事别回来！信不信老子揍死你？”
“孩子还小，你跟他计较什么……”
怒气冲冲压抑不住愤怒的嗓音和刻意放柔安抚的嗓音在耳边响起，随着人跑远而逐渐远去。
方景山为了避免被打，一溜烟已经跑远了。
他找了安静的地方坐下，毫无形象靠着墙，脸上的伤青紫一片，甚至有一块在眼角下面，足以见得打人者的力气有多大。
他呲牙咧嘴，手碰上有些疼的地方，随着嘶叫一声他急忙把手收回。
痛死他了。
真的是，不让上学就上学，这学又不是非上不可。但尼玛叫他去当有钱人家的小白脸，他怕是忍不住想要把人揍一顿。
十三岁的方景山靠在破败的拐角处想，没学上自己就打工养活自己。至于那个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的爹，他决定长大后不给他养老。
这是这时候方景山觉得最恶毒的做法了，并以此激励自己。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跑出去的时候，村里罕见有人骑了一辆自行车过来，并且停在了他家门口。
方景山的爹方大五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见到来人有一丝不喜，但碍于对方身后自行车还是搭了话：“你来做什么？”
他双眼放光在崭新的自行车上，里面的贪婪清楚可见。
李彤长相是江南女子的温婉，她身材窈窕，面部是惯有的温柔，但在触及方大五裤子松松垮垮时皱了皱眉。
想到此行来的目的 ，她也不打算进门，无视周围看热闹的村民，她说：“我姐姐的孩子在哪？”
方大五也不知道是鬼迷了心窍还是怎么，他脱口而出，“死了！”
“方大五！”李彤被气得脸涨红，“我今日来是带他走的，你不想养我来养。”
“你养？”方大五有种被挑衅的怒火，“那是我儿子，你养想拐卖人口啊！”
“你……”
李彤最终是没有问到自己姐姐的孩子具体在哪，本就身体不大好的她没选择继续骑行，而是扶着车往村外走。
“咳咳……”
李彤和一个人路过，来人有些冒失，不小心撞到了她，她也随着这一撞脑袋发晕，身体软绵绵倒下。
这可把回去的方景山吓了一大跳，他一下子跳到几步远，扯着唇试探询问：“你没事吧？”
没人回应。
方景山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这人脸的时候觉得有些熟悉，但转眼被她白到吓人的气色给惊到，他想不了那么多，把压在她身上的自行车挪开，试探去背她。
小小的身子被压弯了一半，但他还是扶着车一步一步往前走，少年的脚印在这片土地上走过，留下岁月的痕迹。
李彤醒的时候，见到方景山时还有恍惚，下意识喊了声：“姐姐。”
只是待回过神来发现是一个瘦弱不大，皮肤还有些黑的小孩时，她惊讶了，眼里隐隐有期待：“你叫什么？”
“方景山。”
“你母亲是？”
李彤压住涌出的激动，靠在病床上的她身体忍不住往前倾。
“李梅。”
“父亲是不是方大五？”
这次轮到方景山疑惑和警惕，“你怎么知道？”
难道那渣爹除了有家里那个小三后妈，又来了个小四？
李彤泪花忍不住浮现，是她姐姐的模样，鼻子眼睛很像，是姐姐的孩子！
“你跟我住，然后去上学好不好？”
方景山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认真反问：“我要当小白脸吗？”
李彤理解小白脸是什么意思后心一阵刺痛，她摇头：“不当。”
“好，你带我走。”
或许后果一样是被抛弃，但他想，能在这个女人身边待一天也可以的，他喜欢她。
后来，等方景山知晓这是他亲阿姨时，他那时已经住在了洋房里，手里拿着笔震惊看着一身旗袍的李彤。
安静的房间谁也没有出声，李彤更是忐忑：“小山，你要是不喜欢没关系的，可以依旧喊李阿姨。”
十三岁的方景山这时候在想什么呢，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梦里，自己的人生好像不是这样的。但具体是怎样，他又无从说起。
“阿姨。”
方景山自然去掉了姓，这代表他真正接纳了这个亲人。
他对于李彤的身份转变很快适应，而他在李彤的教育下也成功完成初中学业。他以往混子的气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他礼貌而有趣，待人真诚。
十六岁的方景山做了一个让人诧异的选择，他主动和李彤商量回莲叶镇上学。而今天，是他报到的时间。
李彤的身子越发不好，方景山强烈要求她在家休息，所以今日是他独自前来报到的。
当修长还有些清瘦的身姿站在门口处，方景山把视线落在中央红旗的地方。
那里旗帜飘扬，下方是阶梯。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看到有个人靠在那里，嘴里叼着根野草，吊儿郎当，视线偶尔略过不远处的教室。
那里有什么？
方景山对于这种偶尔看到的幻影已经习以为常，甚至在作业完成的情况下了解了一些奇闻怪录，到现在也会去琢磨一下幻影的场景和人物代表的含意。
顺着那十分像自己的人视线看过去，方景山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穿着整齐，容貌精致但不会显女气的少年，他脊背笔直，手拿几本书，一身的书卷气息。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方景山下意识挪开去看幻影里那个自己的反应。
可惜，那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家长学生三三两两走过。
但方景山知道，幻影里的自己在等人，在等谁呢？
正式上学是开学后的第三天，方景山回了一趟市里陪着李彤，赶着上学最早的一趟车回来，但突发意外还是迟到了。
“对不起老师，我迟到了。”
方景山目光清明，面上有些因为迟到带来的微窘，但弯腰的动作果断有礼，俨然是一个教养很好的学生。
老师并未为难，“你来的晚，只剩下最后一个位置了，希望下次排座你能来得早些。”
方景山在黑压压的人头中一眼看到那个空出来的位置，他拿着自己的书包径直走过去，等靠近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同桌是开学那天见过的那人。
盯着人看并不礼貌，方景山视线很快转移到对方挂在书桌旁的书包，和市面上见的不一样，他那只更像是有人亲手缝制的，甚至还缝了平安开心四个字。
这些小细节让本就沉闷的书包多了些趣味，也更让人羡慕。
但方景山只觉得可爱，也许李彤带给他的不仅仅是命运的改变，还有无微不至的关心和爱，让他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了盔甲。
他无需羡慕他人，他有李彤，有家，有美好的未来。所以他懂礼，阳光、积极向上，且热爱生活。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书包的主人抬头，不轻不淡的视线看向他，仅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就收回继续看手里的书，仿佛刚才那一眼对视是方景山的错觉。
“叶鸿栋。”
冷淡极了的嗓音有着少年独有的韵味。
这让方景山先是一愣，然后笑了起来，“我叫方景山，以后多多关照！”
也不知道是风吹动了窗帘，还是有人无意间碰着，外面阳光在窗帘的一晃一晃下恰好打在他的脸上，温和了眸子，让他好似留在了这一刻。
开学第一个月，方景山算是和叶鸿栋熟识了，所以在学校举行一日游时，他选择了和叶鸿栋组队。
“去哪？”
走在大街上，熙熙攘攘间，难得的自由，方景山双手交叉在脑后，有一搭没一搭走着。
“山上。”
叶鸿栋回。
眼看着叶鸿栋跑远了，方景山忍不住吐槽，“平时书呆子一个，怎么也没见能跑这么快啊！”
说罢，他还是加快速度跟了上去。
“叶鸿栋，你等等我！”
少年的肆意与笑声在上空久久不散，热闹的街头人来人往。在这里，有人来也有人离开，随着人们的记忆成为一个小点，只待人来翻开。
一路跑到山顶，方景山稀奇发现这里是一片草地，踏着青葱走到早已站定的叶鸿栋身边，他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
“你认识他们？”
方景山看到的是一家院落，靠着山脚，木屋不算很精致但特别，院子里的那棵树很高，但依稀能看到树下有只鸡，树上一只奇特的狐狸在打盹。
似乎知道自己在被打量，它狭长勾人的眸子往方景山这处看了一眼，然后重新闭上懒懒翻了个身。
树不远处，俊美的男人见貌美的妻子过来，小心搀扶着，低语间惹得人似乎捂嘴笑了，场面很温馨。
“嗯。”
随着叶鸿栋的应声，方景山定定看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他知道，在见到那两人时，自己心头那块阴郁消失了。
那是压在他心头整整三年的慌张，仿佛他遗失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在此刻，他大约知道了。
为什么自己会回到莲叶镇，因为有很重要的人在这里。为什么红旗下吊儿郎当不正经的“自己”会出现在学校，因为他在等人。为什么听到叶鸿栋三个字会高兴，因为叶鸿栋和他们认识。
而他，认识他们！
方景山没有去问叶鸿栋他们是谁，和他是什么关系。他知道的，他们会见面的，他坚信！
徐徐微风吹过，方景山坏心思起来，一把扯过平时书呆子一个装稳重的叶鸿栋，一个不稳，两个人滚在草地里。
“叶鸿栋，你多笑笑，不然以后怎么找妻子？”
“若只看中这些东西，太过肤浅。”
“那倒也是……哎，你以后想去哪？”
“京城！”
“我不想去，我想去夏城，我想看海……”
……
山顶的微风和煦，方景山试着学幻影里的那个自己一副不正经模样躺着，结果做出来的动作四不像，把自己逗乐了。
索性他不再折腾，双手搭在脑袋处，双眼看向蔚蓝的天空，此时晴空万里，骄阳恰好，一切才刚刚开始。
方景山闭上眼，感受这一刻，唇浅浅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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