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您是否太悲观了？”贾淼眉头紧锁，“另外，您是梁王，这种话怎能从您口中说出？”
刘淳转头瞥了贾淼一眼，意味深长地问道：“怎么，你觉得本王说得不对？”
贾淼微微摇头，不置可否：“下官收到消息，项瞻身受沈谭将军临死反噬，伤势极重，岷洮那边传出的消息，一次比一次凶险，如今更是……唉，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这对朝廷，倒是个难得的机会。”
“机会？如此卑劣的手段，也就骗骗你们这类文人了!”刘淳嗤笑一声，“他项瞻何许人也？麾下猛将如云，兵力又是各方之最，就算他年轻冲动，其麾下将领也会拦着他，怎么可能让他轻易涉险？”
“您的意思是？”贾淼眼中闪过一抹亮光，竟有些许窃喜，“项瞻是在诈死？”
“哼，本王倒希望不是！”刘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回到桌前坐下，又倒了一杯，“项瞻诈死，接下来定会出兵雍北，这已是板上钉钉，但成功与否不在他，而在东边。”
贾淼也重新坐回刘淳对面，看着他手指蘸酒，在桌面上随意的画着，思虑片刻，不由眼神一凝：“您是说，方令舟和屠那延？”
“不错！”刘淳点头，“方令舟初战受挫，率部遁入锁龙谷，已与屠那延对峙多日。胡马骑兵来去如风，烧杀抢掠，毫无后顾之忧，而方令舟连战数月，早已是疲兵，士气颇有些低落。”
他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继续说，“接下来的大战，不管屠那延是胜是败，其麾下兵力定有折损，等打完了再回师雍北，就算加上那里留守的三两万兵力，也很难是冀北的对手，除非，他立即舍了方令舟，离开锁龙谷，可这不现实。”
“嗯，他若撤军，皇上的许诺便可直接作废，并有理由出兵讨伐，他不会这么蠢。”贾淼若有所思，“如此看来，不论结果如何，项瞻都不会吃亏，倒是方令舟，胜或不胜，除了得个好名声，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
“是啊，驱虎吞狼，借刀杀人……”刘淳眼中划过一丝赞许，却又无奈一叹，“项瞻，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心计，将各方全都算计进去了，当真不可小觑。”
贾淼沉默不语，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目光越过栏杆，眺望东方。
清晨，锁龙谷。?
谷如其名，两侧百丈峭壁如刀劈斧削，狭窄的谷道蜿蜒曲折，头顶只余一线灰蒙蒙的天空，方令舟的大军就扼守在这咽喉要地的最深处。
谷内弥漫着血腥、汗臭、草药混合的浓重气味，以及一股难以言喻的压抑和绝望。
初战失利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山谷入口处的防御工事内外，到处可见激战留下的痕迹：焦黑的土地，折断的兵刃，破损的旗帜，还有一些未来得及清理干净的暗褐色血迹。
伤兵的呻吟声在简陋的营帐间此起彼伏，更添几分凄凉，士兵们倚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或麻木地擦拭着武器，或蜷缩着身体节省体力，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对未知的恐惧。
方令舟站在一处稍高的石台上，铁甲上沾染着尘土与干涸的血迹，他面容冷峻，眼神锐利，扫视着谷内谷外的形势。
庞广陵带回的消息，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他对罗、武两镇援军的最后一丝幻想。
孤军，他们现在就是一支深陷绝地的孤军，指望不上任何援手。
“将军，”庞广陵快步走来，脸色凝重，“探马回报，屠那延的主力正在谷口重新集结，并收集大量干草火油，看样子，今日必有猛攻，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连日来的挑衅无果，像是耗尽了这位车昌太子的耐心，谷内地形的限制，让他引以为傲的弓骑无法施展，只能徒劳地在谷口徘徊，想必早已憋了一肚子邪火。
“他要战，那便战！”方令舟目光一寒，“传令下去，各营依照部署列阵，占据高点，节节抗击，只要他冲不进谷内，我军便有取胜希望！”
“是。”庞广陵重重抱拳，转身离去，随着命令下达，近六万大军又开始忙碌起来。
辰时，巳时，午时，不到三个时辰，沉重的号角声如同滚雷，从谷外传来，带着蛮横的侵略意味。
紧接着，沉闷而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如同夏日暴雨前的闷雷，敲打在谷内每一个士兵的心坎上。
锁龙谷口，那面象征着毁灭的金狼大纛，像一簇点燃地狱之火的引信，骤然引爆了积蓄已久的死亡风暴。
“放箭——！”方令舟的咆哮被淹没在胡骑冲锋的雷霆之中。
早已埋伏在两侧崖壁罅隙间的弓手，将备好的箭矢倾泻而下，箭雨如蝗，带着凄厉的尖啸扑向奔腾的洪流。
刹那间，人仰马翻，冲在最前的胡骑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死亡之墙，战马哀鸣着滚倒在地，胡兵被高高抛起摔成血肉模糊的烂泥。
然而，胡骑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后续的骑兵踏着同伴和战马的尸体，如同黑色的潮水，毫不停滞地继续涌来，堆积的尸骸和倒毙的战马，形成了一道血腥而滑腻的恐怖斜坡，直通谷口。
“顶住，长矛手上前！”方令舟依旧冷静，只是握着金刀刀柄的手在微微发颤。
士兵们组成单薄的长枪阵，矛杆死死抵在同伴的肩膀上和盾牌上，试图用血肉之躯筑起最后一道堤坝。
轰，黑色的潮头狠狠撞了上来，如同巨锤砸向朽木，骨骼碎裂的闷响连成一片，前排的士兵瞬间被撞飞、踩踏，长矛折断，胡骑狂暴的弯刀劈开简陋的皮甲，带起一蓬蓬滚烫的血雨。
这场战斗很直接，没有什么复杂的策略和算计，就是冲杀、阻拦，就连短兵相接，也是在胡马弓骑和方军弓箭手的对射之下完成的。
随处可见身体上插着箭杆的将士在搏杀，其惨烈程度可见一斑。
屠那延在亲卫的重重簇拥下，高踞在谷口之外一处凸起的岩石上。
他冷漠地看着谷内如同绞肉机般的惨烈搏杀，看着他的勇士们，一层层削薄着汉军最后的抵抗，嘴角噙着一丝残忍的满足。
谷底飘来的汗酸与血腥刺入鼻腔，其间还缠绕着汉军伤兵伤口腐烂的甜腥，这让他想起冬猎时，被狼群撕咬后垂死麋鹿的气息。
他翻身下马，皮靴碾过浸透血水的泥土，发出令人牙酸的黏腻声响，伸手插入漆黑的液体中，粘稠的触感如同攥住某种活物的内脏。
当他抽出手指时，火油拉出的丝线在夕阳下泛着琥珀色的光，像极了巫师占卜时扯出的肠衣。
“太子殿下，要现在点火吗？”一名副将举着火把请示。
“汉人把这里叫作锁龙谷？”屠那延凝视着指间滴落的火油，狞笑道，“这名字可真晦气，那就把这里变为狼王的祭台吧，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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