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小满闻言，不由愣了一下，等明白何文俊话中深意后，整张脸顿时沉了下来：“何大哥，你的意思是，所有大家族都是在让别人替服兵役？”
“我不敢肯定，但十有八九。”何文俊说道，“战场凶险，那些大家族的子弟平日里养尊处优，若有些才能还好，可以在军中谋个文职，若没有，就只能像寻常军士一样冲锋陷阵，他们族内定然不愿。我当初制定纳资免役，提出的条件也是经过几番考量的，但是……”
他话到一半，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项小满也已明白，何文俊是没有料到，那些大家族会琢磨出冒名顶替的办法。
想来也是，打发一个仆人甚至流民替服兵役，撑破天也就需要数十甚至十数两银子，这还不如他们去趟花楼、或者下趟馆子花得多呢，有这种好方法，谁还会跟个冤大头似的，白白花费五千两银子，甚至五百亩良田呢？
“哼，真是要钱不要命！”项小满胸中火起，一拍桌子，怒道，“他们想玩，我就陪他们玩到底，我会一个县一个县的查，但凡让我查到，田家就是他们的下场。”
何文俊与张峰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开口，二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事情已经发生了，是得想办法解决，但他们也担心，真以对待田家的那般霹雳手段去对待所有大家族，后果会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厅内骤然静了下来，气氛有些压抑，好一阵沉默后，何文俊给二人各倒了一杯酒，说道：“你的想法，倒是与燕将军不谋而合。”
“燕叔？”项小满端着酒杯，一脸疑惑，“他怎么了？”
“上月底，你前往百川县的时候，他曾派人给我送来一封密信。”何文俊说着，将燕朔有意改革土地的事情给二人讲了一遍。
项小满听完，久久不语，「强制收回世家大族的土地，分发于民」，若是没有发生这几天的事，他还真的极为认同，可现在，他却犹豫不决。
何文俊似是能猜到他的心意，微微一笑，说道：“对于燕将军的想法，我也持保留意见，那是因为我们的实力还远远不够，但并不代表日后没有这个可能，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不能没有理由的就对他们出手。”
“嗯，我明白。”项小满点了点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心中默默斟酌着刚刚谈及的两个问题。
各地土地情况不容乐观，对待各大家族又不能采取强硬手段，这两个问题，实际上也就是一个问题。土地都在各大家族手里，没有他们，兼并情况就会瞬间缓解，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权力、经济、文化等各方面的无序。
这简直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他眉头紧皱，自斟自饮，又喝了好几杯。
何文俊见他情绪低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旁的张峰却受不了这种气氛，主动开口打破沉默：“其实倒也用不着这么丧气，田家和于家不是已经被我们收拾了？接下来只需看看陶县会往哪个方向发展，要是并没出现什么乱子，那接下来，咱们就能挨个收拾他们，要是……嗯，那就再想办法。”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何文俊有些忍俊不禁，项小满也白了他一眼。
不过，虽说没实际作用，好歹缓解了气氛，重新提起陶县，也让项小满的思绪回到他要求证的几个问题上。
“何大哥……”他拿起酒壶，给何文俊倒了杯酒，“我想知道，自从咱们入主冀北，不是一直在开垦荒地吗，为何陶县的耕地还这么少？”
何文俊听到这个问题，刚刚拿起酒杯的手，不禁在半空顿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如常。他浅尝辄耻，同时又在心里快速思索，该以什么方式回答项小满。
好一阵沉默，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们占据冀北，满打满算也才一年，要想依靠百姓自己开垦荒地，无异于痴人说梦。原本按照项公的计划，这一年没有任何军事行动，士兵们的任务，除了日常操练，就是帮助百姓垦荒，但……”
不等何文俊说完，项小满手中的酒杯便叮咚一声掉在桌子上，他目瞪口呆：“原，原来……责任全在我。”
“也不能这样说。”何文俊连忙说道，“我们初到之时，便将许多无主荒地分给了百姓，他们不去开垦，一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再一个，就是因为他们有契约在身，没有时间。”
“契约？”
“不错。”何文俊道，“不仅是冀北，九州之地几乎都是这样的情况，许多百姓本身就是佃户，他们已经租种了那些大家族的土地，在契约生效的时间内，他们只能以主家为先，哪怕自己已经有了土地，但由于体力、精力、生产工具或技术等条件限制，也无法顺利开垦。”
“怎，怎么会这样？”项小满再一次被震惊。
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项小满虽说曾坐镇将军府，可日常处理的也都是各地军务，对于后方诸如农耕事宜，因为有何文俊的操持，他几乎没怎么关注过。
“那这些荒地，最后会怎样？”张峰突然提出一个关键性问题。
何文俊看了他一眼，叹道：“被各大家族兼并。”
“这不成了恶性循环了？”张峰微微皱眉，看向项小满，“项瞻，我觉得你应该先解决这个问题。”
项小满点了点头，兀自沉思。
他从陶县回来之前，让裴恪看管田家和于家的族人，不让他们与外界有任何接触，并派兵驻守在田间监视各处佃农，就是担心那些佃农因长期租种主家的土地，已经形成依赖心理，若得知主家出现变故，再生出什么乱子。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不论是对主家长期压迫的反感，还是对自由生存需求的驱动，似乎没有人比那些佃农，更希望主家倒台了。
“小满……”何文俊突然开口，打断了项小满的思绪，“或许，我们可以利用一下，那些大家族冒名顶替一事。”
项小满疑惑的歪了下脑袋：“怎么利用？”
“与其杀了他们，造成一系列不可预估的麻烦，倒不如以活命为条件，让他们废除与佃农之间的契约。”何文俊正色道，“我们不惦记他们的土地，也不要他们的钱粮，只让他们还佃农一个彻底的自由身，冀北地广，若能军民齐心，不出一年，耕地将会成倍增长。”
项小满还没说话，张峰已经先开了口：“那他们要是不同意呢？”
“不同意？”何文俊轻笑一声，“那不是有田家做榜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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