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书签？”
“嗯，表面上是书签，但实际上是一种消耗型道具。”
雪之下仔细端详着手中那枚薄如蝉翼的发光书签。
她今天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和服，上面绣着细碎的雪花图案，衣领处别着一枚银色的胸针。
和服的腰带是浅灰色的，系成一个简洁的结，与她一贯的简约风格相得益彰。
北诺双手插兜，与身旁的少女慢悠悠地排着队，“如果你不使用，可以一直留着，当做普通书签也不错。”
雪之下浅浅一笑，看来他没有忘记两人确认交往关系的日子。起初她不过是想任性一下，让北诺今后能记住她，而不是被别的女孩子迷得忘乎所以。
高中毕业将至，这将是两人高中时期最后一次新年参拜。
雪之下为了两人独处，不仅支开了由比滨与一色同学，还特意选择在人潮最拥挤的时候来参拜。
距离神社仅数百米远，但其间挤满了人，极大程度拖延了两人的步行速度。
对人群几乎没有抗性的雪乃，此刻正痛苦与快乐交织，手中摩挲着奇异的书签，问道：“所以，它的作用是——”
北诺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拉入怀中。
雪之下的大脑有那么一瞬停止思考，紧接着耳旁传来低语：
“有小偷。”
北诺说完，扭头看向了人群中的某个方位，接着沉默了一会，这才松开怀中的少女。
“真的有小偷吗？”雪之下抚过发烫的脸颊，投来疑惑的视线。
“当然有，这种人山人海的环境，对小偷来说如鱼得水。雪乃才是，警惕性不够啊。”
“我才不会轻易放下警惕，只不过……”
“嗯？”
“有你这样明目张胆的小偷在我身边，所以才会分心。”
“雪乃同学，你这是诽谤，我不仅没有偷你的东西，甚至刚才送了你一件礼物。如果世界上的小偷都像我这样，今后小偷无需鬼鬼祟祟，甚至会成为令人敬仰的存在。”
“圣诞节已经过去了，你不用扮演圣诞老人。”
“那就准备过春节吧。”
“春节？”
“没错，对于雪基百科来说，应该早有记录。”
雪之下叹了口气。“请别把我比喻成百科词典。”
“我其实有点好奇，你会怎么过春节。”
她思索片刻，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或许……和现在差不多吧。”
北诺不太理解她说的“差不多”是什么意思，明明两个国家的习俗如此不同。
“话说以前的雪乃同学，会跑来神社参加这种活动吗？”他问道。
雪之下摇摇头，“以前的我，并没有熟识到可以共同进行新年参拜的人，何况，参拜本质上是一种仪式性的社交活动，与我当时的行为准则相悖。”
“也就是说，没有咯。”
“你想说什么？”
“刚才你不是好奇这枚书签的作用吗，现在可以用了。”北诺向雪之下展开手心，示意她把书签递过来。
“还需要你来发动？那刚才送给我的意义，似乎不大。”少女疑惑地交给他。
北诺接过常人无法观测的书签，解释道：“嗯……其实你也可以对我使用，但恐怕效果甚微。”
雪之下再也忍不住，往他腰间掐了一把软肉。
“快说，作用到底是什么？”
“植入或更改人过去的记忆。”
少女闻言，不由瞪了他一眼。
对方竟然对她使用这么奇怪又霸道的道具，真不知道其中暗藏着什么歪脑筋。
北诺眼中带着些许无奈：“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请放心，不会有任何出格的状况，再怎么说也有系统保护。”
“哦？是吗？”
“那我直说了，我会在你的过去，植入一段陪你度过新年参拜的经历，具体会变成什么样，我也不清楚。”
“这……有什么意义？”雪之下略显期待地挪开了视线。
“可能毫无意义，但是有趣。”
少女眼神一凝，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那不如反过来让我使用。”
北诺不由笑道：“没用的。”
“为什么？”
“你要是出现在我的记忆，那只能是做梦，毕竟语言不通。”
雪之下揉了揉太阳穴，“中文……确实不太好掌握。”
“『谢谢』、『你好』、『小笼包』估计是多数学生掌握的极限，你能做到互相交谈已经很厉害了。”
“『我爱你』也是其中之一哦。”雪之下笑着补充，接着缓缓上前一步，“但发音细节一时半会难以弥补，既然如此，那就交给你吧。”
北诺看着她那靓丽的背影，简单应答一声，手中的书签便转瞬消失。
一个生活了十几年的人，所拥有的记忆自然不少，北诺不打算闲逛，也没有仔细观摩的意思，他的目标很明确——
更改一段雪乃新年参拜的记忆。
以乱入的形式，在两人相识之前，“偶然”相遇。
考虑到雪之下雪乃不好接触的性格，北诺准备给自己安排一个能够搭上话的身份，比如……熟悉又陌生的他校学生。
眼前悠长队伍的环境快速变幻，从台阶密集的山道，来到了一片热闹的神社入口。
这是依然是千叶县，就连神社都一模一样。
虽说是她的过去，但时间上只相隔一年多，除了一些新年活动的布置不同，其余环境几乎没有变化。
按照雪之下的性格，去年她并没有选择参拜，所以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受到“书签”的影响，准确的说，是受到北诺的刻意调整，刚进入总武高一年级的雪之下雪乃必定会出现在这里。
放眼望去，那个背影相似却身着浅色休闲服的少女，正站在祈愿的大树下。
她眺望着来往的人群，双腿笔直，看上去有点犹豫。
毫无疑问，那是来自过去的她，看她那纠结的模样，想必是对自己独自前来参拜的行动感到后悔了。
北诺可以预见，不出三分钟，雪之下就会像小猫一样悄悄离开。
于是他快速避开往来的路人，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
“真巧，能在这里遇见你。”
少女警惕地回眸，看清了北诺的样貌后，便摆出一张久违的扑克脸，语气低沉而清冷：“你是谁？”
嗯？难道熟悉又陌生的同龄人信息没有奏效？
北诺不信邪，继续装作一副互相熟识的态度：“被故意当成陌生人，我难免有点伤心。”
“伤心？”雪之下轻叹了一声，“这种情绪建立在错误的期待之上。”
这说话的语气，久违得快让北诺有些怀念了。
虽然周围人不少，但风有点冷，她轻轻整理了下围巾，语气平静道：“我们本来就不熟，装作陌生人只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社交负担。”
出现了！
“我们不熟”这种说辞，完全在北诺的预料范围内。
雪之下转身看向神社的鸟居，“如果你觉得受伤，那只能说明你对人际关系的认知过于理想化。参拜神社是为了清净心神，而不是为了应付无意义的寒暄。”
“所以，与其纠结于这种表面的互动，不如专注于自己的参拜。这才是你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吗？”
如此清爽地撇清人际关系，不愧是雪之下。
现在的雪乃，应该正处在侍奉社刚建立的时期，或者说已经在心里萌生出了“成立社团”的想法，北诺对她的反应倒是不意外。
“嗯，没错，我本来也准备去参拜了，但是看你一个人站在入口，过一会怕是要自己回去了吧？哪怕是我，也能感到你不耐烦的情绪，要不……我们一起去排队吧，好歹是新年，就当有个伴。”
“你的观察力倒是比我想象中敏锐。”
她抬头看了看长长的参拜队伍，轻叹一声：“不过，一个人排队和两个人排队，等待的时间并不会因此缩短。”
“况且，‘有个伴’这种说法本身就带有情感绑架的意味。如果你真的在意效率，不如各自参拜，这样还能节省时间。”
雪之下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但又停顿了一下，“可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以北诺对她的了解，接下来不可能有什么转折。
事实证明……他猜得没错。
“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她指了指神社侧面的小径，“那边的偏殿人少，参拜效果是一样的。如果你不想浪费时间，建议去那边。”
“当然，这只是建议，选择权在你。”
说罢，她便径直朝通往偏殿的小径走去，压根没打算和北诺一同行动。
虽说是拒绝了北诺，但人还怪好的呢。
对于雪之下这番善意的提议……
北诺怎么能随便领情？！
于是他冷哼道：“等等，你实际上也想去最上面的正殿吧？不然怎么会独自来到这，无非是却步于拥挤的人群，选择了半途而废，新年刚开始就这样，难道想当一个胆小鬼吗？”
雪之下的脚步猛然顿住，手指微微收紧：“胆小鬼？”
她转过身来，眼神中闪过一丝锐利：“我选择偏殿只是因为效率更高，而不是害怕人群。你的推理充满了主观臆断。”
嗯嗯，难以想象这姑娘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强行要求北诺走正殿排队。
雪之下语气带着些许冷意：“你用‘胆小鬼’这种词来激将，未免太过幼稚。新年刚开始就试图操控他人的选择，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吗？”
！！！
北诺心中震惊，雪乃竟然没有上“激将法”的当。
为何平冢静老师能轻松做到这点？还有他后来的挑衅也效果拔群……
“如果你真的想去正殿，大可以自己去排队。用这种拙劣的激将法，只会显得你对自己的选择缺乏信心。”
她目光直视而来，见到北诺似乎哑口无言的模样，于是转身继续朝小径走去。
见此情况，北诺自然是快步上前，跟在雪之下的身后，口中连连称赞：
“嗯，雪之下同学说的没错，我现在真心觉得去偏殿比较好。”
她停下脚步，微微侧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你的转变未免太快，缺乏一致性。”
北诺一脸微笑，正打算说点什么，却见雪之下继续向前走，步伐却稍微放慢了些：“不过，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那就请保持安静。”
“参拜需要的是专注，而不是无意义的闲聊。”她撇过脸，看样子是不打算交谈了。
北诺听出了少女言语中的认真，索性如她说的那样，保持沉默。
走在前面的雪之下却在胡思乱想……
几分钟前，她还打算独自折回来着？
怎么聊着聊着，就和身后这位半生不熟的男生一同行动了？
但是……或许……比一个人回家要好吧……
接下来的路程，就如同雪之下说的那样极具效率。
没一会，两人便来了到偏殿。
雪之下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衣袖上的雪花：“如果你真的想参拜，就按照流程来。二礼二拍手一礼，不要遗漏任何步骤。”
北诺默默欣赏少女的标准动作，偏殿的人确实少，但还是能感受到节日的气氛。
雪之下合掌闭目，低声念诵祈愿词后，转身看向他：“参拜结束后请不要跟着我，我还有其他的安排。”
“好，我知道。”
北诺看了眼向殿外走去的雪之下，估摸着这段回忆要结束了。
毕竟雪之下还是那个雪之下，独来独往的她，似乎不需要这种多余的陪伴。
正如他使用“书签”之前说的那样……没有太多意义。
不过来都来了，顺带拜一拜，许个愿啥的。
他在心中默念：神明啊，我许啥愿你就别听了，听到了吗？
按照雪之下示范的流程，北诺三下五除二过完了流程，然后眺望零零散散的人群，默默等待回忆碎片自然消散。
如果凑巧的话，说不定能在人群中看到某熟悉的面孔。
但可惜并没有。
说起来，由比滨结衣和一色彩羽还在“外面”等着，要不带点什么给她们，以此抵消几人走散的郁闷感。
清亮柔和的咳嗽声突然响起。
北诺转头看去，雪之下站在距离他两米的位置，似乎有话要说。
她轻轻整理了一下袖口，露出纤细的手腕，从袖中取出御守，语气平静道：“这是给你的。就当是新年的一点心意。”
这倒是有点意外。
“不过，请不要误会，这只是为了避免你继续纠缠。”
北诺心领神会，既然是这个时期的雪之下所说，那就准没错。
赠送御守，无非是出于礼节。
他上前一步，接过绣着“幸运御守”的平安符，“谢谢。”
雪之下微微颔首，看样子是真准备离开了。
北诺最后问了一句：“我有点好奇，你刚才许了什么愿？”
一个来自过去的愿望，他多少有点在意，等下回到“现在”，说不定雪之下会忘记这段临时修改的回忆，那岂不是永远无法知晓了。
雪之下闻言，不由微微皱眉：“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这种常识你应该知道吧？”
北诺点头，但眼中光彩不减。
“况且，我的愿望与你无关。参拜是个人行为，不需要向他人汇报。”
她语气淡然地补充道：“不过，如果我能许两个愿望的话，那必然是……希望今年少遇到一些像你这样喜欢打探他人隐私的人。”
看样子，是得不到具体的答案了。
她迈步向前，用一种不容置疑的礼貌态度作为道别：
“新年快乐，还有……再见。”
记忆世界逐渐凋零褪色。
转眼间，北诺再度回到了排往正殿的队列当中。
手中的书签已不见了踪影，身旁的雪之下投来一道凝视。
“哟，时间真奇妙，一不留神，新的一年就到了呢。”北诺开着玩笑，闹了个气氛。
话说他也没干什么奇怪的事呀。
雪之下一言不发，等到两人快到正殿的时候，她才开口：“那种‘书签’应该还能获得吧？”
“应该可以，记得那是一把刀的碎片化能力，我可以叫剧团的人留意一下，怎么了？”
雪之下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下次我来使用，练习好中文后，让你见识一下到底该怎么使用。”
“那倒是让人期待……嗯？雪乃小姐到底有何打算？”
“不告诉你。”
“好吧，但是，我有点在意，你还记得自己当时许了什么愿吗？”
“你看起来，似乎很喜欢那个时期的我啊。”雪之下眯起了眼。
“是啊……额，不是。”北诺大脑有点没转过来，于是再度转移话题，“所以你当时许了什么愿？”
“当时许下的内容与你无关，但现在回过头来看，却又产生了关联。”
北诺微微一笑：“你说话的方式还是那么的复杂难懂，可以别绕圈子吗。”
“将‘信息密度’误判为‘复杂化’，恰是多数人放弃思考的症候。”
嗯？这语气有点不对劲……
“你的略显刻意的微笑，反而比我的措辞更接近‘绕圈子’。”
北诺轻咳一声，“你变成了来自过去的孤独雪乃？”
少女面无表情，继续驳斥：“孤独是认知优势的衍生损耗。劝人社交前，最好先确认对方是否在享用这份清净。”
完了，不小心触碰到了奇怪的开关。
“好吧，我们暂且放下成见，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北诺预想结束这个势头，但雪之下演技依然在线：“‘喜庆’作为集体情感契约，本质是对熵增世界的短暂格式化。”
“战国时代的武士会在正月用敌将首级装饰庭院。所谓庆祝，不过是权力更迭的糖衣。”
“当然，若你指涉现代消费主义重构的节日——”
北诺插话：“你果然不可爱。”
“……”雪之下冷冷瞪了他一眼。
“对、对了，等会要麻烦雪乃小姐帮我买一个‘幸运御守’，刚在的御守跟着书签一起消失了，这次要我好好保管。”
北诺挪开视线，假装整理衣服：
“好了，轮到我们了，要许个什么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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