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明躲在书桌底下，蜷成一团，用双手死死捂住耳朵。但父亲的咆哮声还是像针一样扎进来：
“考这点分数还有脸回家？我每天累死累活供你上学，你就拿这个报答我？”
接着是母亲细弱的劝解：“别吓着孩子...”
“都是你惯的！看看他现在像什么样子！”
砰——有什么东西被摔在了地上。可能是他的书包，也可能是那个他最爱的机器人模型。
七岁的李小明白皙的小脸上全是泪痕，但他不敢哭出声。上一次他哭出声，父亲直接把餐桌掀了，碎片溅到他腿上，至今还留着一道浅疤。
书桌下的空间是他的秘密基地。这里挂着一盏自制的小星星灯，铺着从床上偷偷拿下来的软垫，还放着几本藏起来的绘本。只有在桌子底下，他才感觉安全。
———
十年后，十七岁的李小明已经长成一米七八的个子，但他走起路来总是微微驼背，好像这样就能不被人注意到。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三五成群地聊天嬉笑，他独自坐在角落，假装专注地看书。其实书页已经二十分钟没有翻动了。
“李小明，放学后一起去新开的奶茶店吧？”班长热情地招呼他。
他下意识地摇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要回家。”
“哎哟，大学霸又要回家学习啊？”有同学调侃。
他勉强笑了笑，没有解释。其实他不是要学习，他只是害怕——害怕人多的地方，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任何计划外的状况。
上周的物理小组讨论，他明明准备得很充分，可当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他的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手心冒汗，声音发抖。从那以后，他更不敢在课堂上发言了。
放学路上，他习惯性地低头走路，避开所有可能的目光接触。经过学校篮球场时，他看见几个男生在打球，他们的笑声那么肆意，动作那么舒展。他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在问：那样毫无顾忌地活着，是什么感觉？
———
家长会那天，李小明的父亲李文强穿着笔挺的西装来了。在老师面前，他彬彬有礼，言语得体。
“李小明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就是太内向了，不太敢表现自己。”班主任委婉地说。
李文强笑着点头：“是是是，这孩子从小就这样，我们回去多鼓励他。”
然而一进家门，李文强的脸就沉了下来。
“你看看你，在老师面前那个怂样！我李文强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出息的儿子？”
李小明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这个动作从他小时候保持到现在，每次挨骂都会这样。
“说话啊！哑巴了？”李文强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茶杯震得哐当响。
李小明浑身一颤，那个七岁时躲在书桌底下的小男孩又回来了。
“对...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你还会说什么？我每天在外面拼死拼活，就是为了让你在学校当个透明人？”
母亲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天晚上，李小明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没有人看得见他。他拼命地喊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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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二那年的夏天，李小明偶然参加了学校的心理剧工作坊。
工作坊的老师让每个人用肢体表现自己最近的情绪。轮到李小明时，他僵硬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没关系，随便怎么动都可以。”老师温和地鼓励。
他闭上眼睛，慢慢地蜷缩起身体，跪倒在地上，把脸埋在手掌里。他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老师轻声问：“你现在感觉如何？”
“小...”他声音嘶哑，“小时候，我经常这样躲在书桌底下。”
“你在躲什么？”
“躲我爸爸的吼声，躲东西摔碎的声音，躲所有的大声音...”
工作坊结束后的那个晚上，李小明独自在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他第一次意识到，那个躲在书桌底下的小男孩，从来没有离开过他。
———
大学毕业晚会上，同学们在舞池中欢笑起舞。李小明坐在角落，看着这一切。忽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父亲李文强竟然来了。
“你妈非要我来。”李文强有些不自在地说，“说你今天要上台领奖。”
李小明确实要上台，他获得了优秀毕业生称号。但当主持人念到他名字时，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
就在这时，他看见父亲站了起来，走向他。
“去吧。”李文强说，声音出奇地温和，“我在这儿看着你。”
那一刻，李小明忽然注意到，父亲的身形不再像记忆中那样高大威猛，他的鬓角已经花白，背也有些驼了。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向舞台。灯光打在他脸上，他看不清台下的人，但他知道父亲在那里。
接过奖状时，他的手在抖，但他没有躲闪，而是直视着颁奖老师的眼睛，清晰地说：“谢谢。”
回到座位时，李文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样的。”
就这三个字，让李小明忽然想哭。
———
很多年后，李小明成了一名儿童心理咨询师。他的办公室里，特意放了一张矮矮的书桌，下面铺着软垫，挂着一串小星星灯。
有个叫小雨的小女孩，因为父母离异而变得沉默寡言，第一次来咨询时就自然地钻到了书桌底下。
李小明没有叫她出来，而是坐在离书桌不远的地方，轻声说：“这里很安全，对不对？”
书桌下传来细微的响动。
“我小时候，也喜欢待在书桌底下。”他继续说，“那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过了一会儿，小女孩从书桌下探出头来，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李小明微笑着，没有靠近，只是递过去一本绘本：“要看看这个吗？”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接过了绘本。
窗外，阳光正好。李小明知道，治愈那个躲在书桌下的小男孩的路还很漫长，但每帮助一个孩子，他感觉自己就勇敢一分。
那些被吓破的胆子，或许无法完全恢复原样，但它会以另一种方式，慢慢长出坚韧的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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