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钟的指针刚刚踏上四点，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琛辰解除了变身，站在长城残骸的最高处，脚下的一块城砖“咔”地裂成两半，露出了内部被高温烤得酥脆的青灰色断面。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这一带的长城彻底抹平，只留下一个巨大的、呈放射状扩散的废墟坑。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和木头燃烧的焦糊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了一把细小的玻璃渣，仿佛在灼烧着他的气管。
东方的天际线泛起一抹病态的橘红，但那不是日出的颜色，而是绵延数十里的森林大火——巨人安格斯顿的爆炸化作了岩浆雨，点燃了一切可以燃烧的东西。
琛辰下意识眯起眼睛，目光在不断飘落的灰烬中，直视着那一抹黑影离去的方向。
就在解除变身的前一刹那，他看到那道黑影在远处的山麓上停顿了大约0.2秒。
黑影的轮廓在热浪中扭曲，却又诡异地保持着近乎完美的几何对称——五条腕足呈放射状延展，中央躯干部分隆起不自然的弧度，活像一只搁浅在岩石上的海星，竟让琛辰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熟悉的感觉。
那不是人类！
浓烟翻卷间，他清楚地看到它的其中一条腕足末端，握着一枚蓝色的光球。
紧接着，黑影前方的空间毫无征兆地撕裂，一道蓝色光门凭空浮现，将它的残影完全吞噬。
琛辰心头骤然掠过一丝不安。
他敏锐地意识到，敌人很可能在爆炸的掩护下带走了四维尼希，或是与之相关的某样关键物品——
是布鲁顿的碎片吗？
他清楚地记得，四维尼希召唤巨人安格斯顿时只使用了一块布鲁顿碎片，而据他所知，秘密实验室所接收到的碎片绝对不止一块。
他的目光锁定在废墟中央的一个不规则凹陷处。
那里原本是巨人安格斯顿倒下后的核心位置，现在却只剩下一个直径约二十米的玻璃化坑洞。
坑壁光滑如镜，将四周跃动的火光折射成诡异的橙绿色调，在焦土上投下妖冶的光影。
可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四维尼希，没有黑人杜巴赞和那个会使用鬼环的家伙，当然，也没有布鲁顿碎片。
等等！
胡小梦在哪？
他急忙环顾四周，无数窜起的火墙却阻断了视线。
灼热的气浪扭曲着空气，远处的景象在热流中扭曲变形，仿佛隔着一层不断晃动的毛玻璃。
远处传来一连串沉闷的爆炸声，可能是燃烧的树木引燃了地下残留的沼气。
这片区域此刻就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随时可能发生二次灾害。
“算了，随他去吧！”
琛辰再次说出这句话，但这次语气中少了决断，多了几分犹豫。
滚烫的岩浆雨仍在零星坠落，而天空却反常地飘起了冷雨，冰与火在漆黑的半空里交织。
或许用不了多久，这里一切厮杀过的痕迹都会被自然的力量彻底抹去。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齐珊珊和程旭身旁。
不远处，直升机的残骸已经燃烧殆尽，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焦黑的金属框架仰面朝天地深陷在泥泞的沙土里，而程旭拼死救出的那两个士兵，此刻早已不见了踪影。
齐珊珊跪坐在血泊中，双臂紧紧环抱着程旭的脑袋，眼泪无声地砸在程旭血肉模糊的脸上。
而她怀中的程旭，身体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每一寸皮肤都布满了狰狞的伤口——
从坠毁的直升机中爬出时，他就已经体无完肤了，但此刻，他的状况更加触目惊心。
与四维尼希一伙的殊死搏斗，在他身上留下了数十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更有几处皮肉诡异地凹陷着——那是被\"鬼环\"生生勒出的印记。
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
琛辰分明看到，他的胸膛已经停止了起伏。
雨水混着血水，在程旭青白的脸上蜿蜒出暗红色的泪痕。
琛辰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不死心地伸手探向程旭糊满血痂的鼻端。
冰冷的触感证实了最坏的猜测：这个曾经生龙活虎的战友，已经永远停止了呼吸。
齐珊珊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庞，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程旭冰冷的躯体上。
“程旭上校……已经牺牲了……”
“就在你变身不久后……”
她的声音像是被雨水打湿的羽毛，轻得几乎要被雨声淹没。
“他说，这辈子能亲眼看见奥特曼，已经知足了。”
琛辰没有说话，只是把拳头攥得紧紧的。
“他相信你的力量……所以在临走前……托我向你转达一个请求。”
“你说。”
琛辰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一定要杀死四维尼希，救回小胡！”
齐珊珊突然提高了音量，每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
琛辰仰起脸，任由越来越密的雨点砸在脸上。冰凉的雨水混着温热的泪水，在他刚毅的面庞上冲刷出蜿蜒的水痕。
“我辜负了他的期望……”他的声带艰难地颤动着，“四维尼希被人救走了，胡小梦……也下落不明……”
齐珊珊的瞳孔骤然收缩，但出人意料地，她没有发出任何责备，只是轻轻抬起颤抖的手，为程旭挡去不断落下的雨滴，似乎这样就能守护他最后的尊严。
“没事，他们逃不掉的！”
她突然抬起头，被雨水洗刷过的眼睛里燃烧着惊人的光芒。
“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
“嗯！”
琛辰凝视着齐珊珊泪光闪烁却坚毅无比的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
雨下得似乎更大了些，豆大的雨滴砸在直升机残骸上，像是奏着诡异的安魂曲。
雨水冲刷着程旭身上凝固的血迹，在焦黑的土地上蜿蜒出暗红色的溪流。
琛辰望着眼前这一幕，胸口像是压着一块沉重无比的铅。
他沉默地脱下自己还算完整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撑在程旭遗体的上方。
齐珊珊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雨水顺着她的睫毛不断滴落。
“我们十二岁就认识了。”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我记得那时候还在进行能力者的中级选拔，异能管理处都还没成立呢！”
“他当时就是个愣头青，十五岁顶着一头扎眼的黄毛，在街头打架斗殴，把五六个混混都打进了重症监护室。”
齐珊珊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弧度：“还好最后那几个人都被抢救了回来，不然这家伙年纪轻轻的就得吃牢饭了。”
细密的雨丝从她下巴滴落，在程旭苍白的脸上溅起微小的水花。
她轻轻抖去手掌上积存的雨水，继续说着那些碎片般的记忆：“后来，我们一起通过了高级选拔，成为了战友。”
“因为我的读心能力，他起初总是躲着我，见面连招呼都不愿意打。”
“直到特别行动组成立后，在滇南那次缉毒行动。”齐珊珊的声音突然哽咽，“我们被能力者毒贩包围，我身中五枪……是他把我从枪林弹雨里背出来的。”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仿佛天地也在为这位战士的离去而悲鸣。
齐珊珊突然看向琛辰：“你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吗？”
琛辰沉默地摇头。
“他什么都没有想。”齐珊珊露出一个带着泪光的微笑，“那是我第一次在活人身上，感觉到如此纯粹而干净的思维世界。”
“他是一个战士，一个纯粹的战士。”琛辰忽然接话。
齐珊珊轻轻点了点头，两人突然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声填补着这段空白。
漫长的沉默后，一个比雨丝还轻的声音飘进琛辰的耳朵：
“你能救救他吗？”
琛辰起初以为是雨声的错觉，直到看见齐珊珊突然抬起的脸庞——那双被雨水打湿的眼睛里，燃烧着近乎绝望的希冀。
“你能救救他吗？”
这次他清楚地听见了，声音确实来自齐珊珊颤抖的嘴唇。
“你连秦心都能救活，一定也能救活他的，对不对？”
齐珊珊猛地抓住琛辰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他的皮肤。
她眼中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一起，却遮不住那份近乎偏执的期待。
“……我试试。”
他拿出了贝塔魔棒，就像当初复活秦心的那样，贝塔魔棒的顶端开始散发出一股强大但柔和的光辉。
光芒向四周扩散开来，在雨中勾勒出一个又一个无比璀璨的光环，在空中缓缓旋转着。
“不要白费功夫了！”
北斗星司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进了琛辰的脑海。
“他和上次的女孩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在意识的光海中，琛辰面对着北斗星司的虚影，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上次能救活女孩，是因为毒素尚未完全侵蚀她的生命，还有最后一丝生机。而这个男人已经彻底死亡，意识也完全消散，即使是奥特曼也无能为力。”
“一定还有办法的！”琛辰在意识中嘶吼，“北斗先生！请你救救他！”
然而，北斗星司仍然摇了摇头：“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无论在哪个宇宙，拯救生命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半空中旋转的光环突然停滞了。
琛辰望向齐珊珊充满期待的眼睛，咬了咬牙——他决定赌一把。
然而，当无数光粒如雪花般融入程旭的胸膛后，想象中的变化并没有出现。
那些狰狞的伤口依旧在渗血，苍白的嘴唇依旧没有恢复血色。
下一秒，琛辰感觉没入程旭胸膛的光粒再次化作能量回到了自己体内。
北斗星司是对的，这确实是在白费功夫。
当他再次对上齐珊珊满怀希望的眼睛时，他的目光忽然有些躲闪。
“怎么样？”齐珊珊急切地追问。
“对不起……”琛辰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卡在气管里，“我救不了他……”
“为什么？！”齐珊珊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指甲深深掐进琛辰的手腕，“为什么秦心可以活过来，程旭不可以？！”
“他也是你的战友啊！！”
琛辰痛苦地闭上眼睛。雨水变得更冷了，像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入肌肤。
“需要什么条件？能量？还是生命等价交换？”齐珊珊死死拽着他的手，声音在大雨中颤抖，“没错！用我的命换他的行不行？我可以的……”
“闭嘴！”琛辰猛地甩开她的手，用力按住她颤抖的肩膀，“你以为我不想吗？”
“求你救救他……”
“奥特曼不是神！秦心能活下来是因为她还有最后一口气，而程旭已经……”
雨声中突然混入了引擎的轰鸣。
三架黑色涂装的直升机从北面山脊破空而来，刺眼的探照灯光柱扫过这片焦土，将满目疮痍的战场照得如同白昼。
“我们的支援来了。”琛辰轻轻按住她绷紧的脊背，“让他们……带程旭上校回家吧！”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个闸门，齐珊珊终于崩溃地哭出声来。她的呜咽混在雨声里，像一把钝刀割着琛辰的心脏。
当救援人员撬开扭曲变形的驾驶舱，琛辰透过雨帘看到，驾驶座上有一具碳化的遗体——那位不知名的飞行员至死都保持着紧握操纵杆的姿势，试图控制即将坠毁的直升机。
另一边，身着橙色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将程旭的遗体装入尸袋。
齐珊珊站在三步之外，身体微微前倾像是想要阻止，却又最终僵在原地。
“程旭他……是怎么牺牲的？”
身后传来低沉沙哑的询问。
琛辰转身，看到林正峰带着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战友向他走来——
“尖刀”任虎和“布焰”岳罗。
他们显然刚从另一场恶战中脱身，任虎的右腿不自然地弯曲着，岳罗头上的绷带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浸透。
“四维尼希……”琛辰下意识地回答。
“也只能是他了……”林正峰环视着这片被蹂躏的土地，沉重地叹了口气，“二队在天门谷内遭遇了埋伏，我原以为这边有你在……”
“抱歉，我没能保护好他们……”琛辰低头看着自己攥紧的双拳。
“这不是你的错。”林正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人能想到四维尼希竟然能通过布鲁顿的尸体碎片召唤四维傀儡……”
“该担责的是我。”他仰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任由雨水打在疲惫的脸上，“两个月前，藏省曾报告过一起山谷失踪案，现场有疑似四维能力的痕迹，是我疏忽了。”
“我会向胡老申请处分的。”
林正峰的脚步在一堆坍塌的城墙废墟前停下。
这里曾经是一座了望塔，现在却只剩下了一地碎石和另一架坠落直升机扭曲的金属框架。
“我想，”他突然开口，“你没能彻底解决四维尼希，对吗？”
“是的。”琛辰坦诚道，“就在四维傀儡爆炸前的瞬间，一头形似海星的怪物突然出现，把他带走了。”
“海星怪物？”林正峰的目光微微一凝，眉头拧成一道深沟，“看来我们遇到的是同一个家伙？”
“你们也遇到了？”琛辰的声音里透着震惊。
林正峰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当时我们已经在战斗中占据了上风，那怪物却突然现身，硬生生从我们手中救走了三个重伤的目标。”
“它的速度快得惊人，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任虎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来说道。
“无论如何，先回去吧！”
林正峰转过身，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不远处坐在废墟上的齐珊珊身上。
那个往日英姿飒爽的女军官此刻就像一尊被雨水淋湿的石像，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远方燃烧的山火。
“让我们先带程旭回家！”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了逝者的英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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