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块由雾气组成的巨大“屏幕”亮起的一瞬间,礼铁祝的大脑直接蓝屏了。
他活了小半辈子,从东北那嘎达的黑土地,一路摸爬滚打到这妖魔鬼怪横行的地狱。他见过神仙打架,见过魔鬼蹦迪,甚至见过自家仙家跟前男友当街撕逼。
可他妈的,他真没见过这种玩法!
这是什么?
地狱版4d沉浸式露天电影院?
还是粉丝见面会的保留环节——“公开处刑我的偶像黑历史”?
这设计师是懂诛心的。
不,他不是懂,他简直就是“诛心”本人!是“诛心”他妈给“诛心”开门,“诛心”到家了!
这比当着你的面,把你家祖坟刨了,然后用你家祖宗的骨灰给你熬汤喝,还要恶毒一万倍!
刨祖坟,那是物理伤害。
现在这,是灵魂凌迟!
是把你内心最深处,那个结了痂、流着脓、你连自己都不敢碰的伤口,用手术刀精准地划开,然后接上高压水枪,把里面的烂肉和黑血冲得干干净净,再用聚光灯照着,让所有你认识的人都来围观!
“来来来,都来看一看,瞧一瞧啊!这就是我们方蓝同志内心深处最宝贵的‘小秘密’哦!”
礼铁祝甚至能脑补出这破地狱的设计师,捏着兰花指,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在旁边解说的样子。
“淦!”
礼铁祝在心里爆了一句最纯正的国粹。
他感觉自己的三观,连同他的世界观、人生观,都被这一幕给按在地上,用八十码的鞋底子来回摩擦,最后还被吐了口浓痰。
……
屏幕上,雨下得像天漏了一样。
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溅起的水花都带着一股子血腥味儿。
一个浑身是血,铠甲已经碎成布条的男人,背靠着一根断裂的石柱,喘着粗气。他就是方蓝的大哥,方灵。
一个英雄。
一个在家族危难之际,孤身一人,挡在千军万马之前的,真正的英雄。
同时也是魔神两界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就是当年震惊天城五界的,幽蓝鬼火本火,方灵!
他的对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敌人,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嗜血的、狰狞的笑。
方灵的眼神,却异常平静。
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
他知道,今天,他回不去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个瘦弱的少年,从自己身后猛地推了出去。
那少年,就是年少的方蓝。
“蓝弟,走!”
方灵的声音,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和敌人嚣张的狂笑里,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屏幕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少年方蓝摔在泥水里,他回头,看到的是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他的大哥,那个从小把他背在肩上,给他摘果子,替他打架,永远像山一样为他遮风挡雨的男人,在冲他露出最后一个微笑后,毅然决然地,转身迎向了那片绝望的黑暗。
“撑住方家!”
这四个字,没有声音,但每个人都从方灵的口型,从他那决绝的眼神里,读懂了。
然后,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方灵像一头被困住的雄狮,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他的剑断了,就用拳头。
拳头碎了,就用牙齿。
直到最后,他被一把长枪贯穿了胸膛,高高地挑起,然后像一块破布一样,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倒在血泊里,眼睛,却依旧死死地望着少年方蓝的方向。
那眼神里,有不甘,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嘱托。
少年方蓝在雨中,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却又无声的嘶吼。
他想冲过去,可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自己的大哥,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慢慢地,慢慢地,失去了最后的温度。
为什么?
为什么当时我那么弱小?
为什么我只能像个废物一样,躲在大哥的身后?
为什么我不能替他分担哪怕一刀?
无尽的悔恨和无力感,像冰冷的海水,将少年方安彻底淹没。
……
雾气屏幕外,现实的森林里。
所有人都沉默了。
没有人说话。
这片吞噬了声音的森林,此刻,反而成了最好的保护色。
因为任何语言,在这样极致的悲伤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甚至是一种侮辱。
礼铁祝看着画面里,方蓝的身影在浓雾中缓缓浮现。
他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雨夜里自己无助的样子。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虚无的空气。
他的嘴巴在动,像是在嘶吼,像是在哭泣,可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张平时总是带着几分睿智和冷静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
悲伤。
一种,能把人的骨头都碾成粉末的,纯粹的悲伤。
礼铁祝懂了。
他彻底懂了。
悲伤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它不是你失恋了,喝两顿大酒,唱几首苦情歌就能过去的情绪感冒。
它不是你工作不顺心,被老板骂了,回家摔个枕头就能发泄掉的负能量。
悲伤的本质,是“无能为力”。
是你眼睁睁地看着你最珍视的东西,在你面前一点点地碎掉,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
就像你养了一盆最心爱的花。
你每天给它浇水,给它晒太阳,看着它一点点长大,含苞待放。
可就在它即将盛开的前一夜,一场暴雨,把它打得七零八落,花瓣碎了一地。
你第二天早上起来,看着那满地的狼藉,你的心,疼不疼?
疼。
但更疼的,是你昨天晚上,明明听到了外面的风雨声,你却因为懒,或者忘了,没有把它搬回屋里。
这种“我本可以”的念头,才是悲伤最毒的内核。
是它,让过去的遗憾,变成了一根扎进灵魂深处的毒刺。
拔不出来,碰一下,就疼得你撕心裂肺。
方蓝的悲伤,就是这根毒刺。
他不是在为大哥的死而悲伤。
他是在为那个雨夜里,那个弱小无能、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哥死去的自己,而悲伤。
那句“撑住方家”,更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挣脱的枷锁。
它不是嘱托。
它是一份用生命签下的,单方面的,无法拒绝的合同。
甲方,是方灵的命。
乙方,是方蓝的一生。
合同内容只有一条:用你的一辈子,去偿还我为你而死的这份情。
这他妈谁扛得住?
这比房贷、车贷、信用卡贷加起来都他妈要命!
那些东西,你还不上,大不了就是个征信黑名单,当个老赖。
这个“情分贷”,你还不上,你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你活着,都觉得是在浪费空气。
礼铁祝看着在幻境里不断重复着痛苦的方蓝,眼神渐渐失去了光彩,整个人就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生命力在被那份悲伤快速地抽走。
他心里,像是被堵了一大团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
他想起了自己。
想起了那些死去的兄弟。
想起了沈芯,想起了姜白龙,想起了姜小奴。
他这个队长,又何尝不是背着一屁股还不清的“情分贷”?
每死一个兄弟,他的贷款额度就增加一笔。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还清,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还清的那一天。
或许,人这一辈子,就是个不断借贷,又不断还贷的过程。
年轻的时候,跟父母借“养育贷”。
长大了,跟爱人借“感情贷”。
有了孩子,又开始放“亲情贷”。
欠了朋友的,是“人情贷”。
欠了恩人的,是“恩情贷”。
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行走的“负债表”。
而悲伤,就是那个在你资金链断裂,濒临破产时,上门催收的,最凶狠的讨债鬼。
它不打你,不骂你。
它只是把你的账单一遍一遍地念给你听,让你清清楚楚地看到,你到底欠了多少,你到底有多失败。
直到你彻底崩溃,自我清算。
礼铁祝转过头,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
迷雾中,他猜测龚赞那张平时写满了“猥琐发育,别浪”的脸上,此刻肯定是一片死寂。他那只独眼里,应该闪烁着一种复杂的光芒,有同情,但更多的是……恐惧。
他虽然在迷雾里看不见黄北北,但是他能想象到那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大小姐,此刻应该是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估计是被这残酷的一幕给吓坏了。
估计此刻的商燕燕,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双已经流不出泪的眼睛,像两口枯井。方蓝的悲伤,勾起了她的悲伤。兄与弟,夫与妻,那份生离死别,那份无能为力,何其相似。
还有井星大哥。
这个团队里的“首席理论官”,此刻应该也只是推了推眼镜,镜片上反射着方蓝痛苦的画面,一言不发。
礼铁祝猜测,井星大哥那台能计算宇宙真理的超级大脑,此刻恐怕也宕机了。
因为悲伤,是这个世界上,最不讲逻辑的东西。
它是一种纯粹的,野蛮的,无法用任何公式去计算的情感。
在它面前,所有的道理,都显得像个笑话。
礼铁祝看着方蓝的身影在雾气中越来越淡,整个人仿佛正在被那片悲伤的森林所同化、吸收。
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明白了。
如果解不开自己的心结,如果走不出这份悲伤,方蓝……就会永远地留在这里。
变成这片无声森林里的一棵树,一棵用悲伤浇灌长大的,悲伤之树。
而他们,这群被迫观影的“亲友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同伴,在自己面前,被悲伤吞噬,神魂俱灭。
这才是这个地狱,最恶毒的地方。
它不仅要杀你的人。
它还要诛你的心。
它要用同伴的悲伤,来勾出你的悲伤。
它要用这种方式,一个一个地,把他们这支本就七零八落的队伍,彻底瓦解。
礼铁祝的牙,咬得咯咯作响。
他死死地盯着这片静谧得如同墓地的森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下一个,会是谁?
是我吗?
还是……商大灰?
他不敢想下去。
因为他知道,一旦轮到他们,一旦那些被强行压在心底的,关于背叛、关于死亡、关于血海深仇的画面被放出来……
那将不再是悲伤。
那将是,足以将这整个地狱都烧成灰烬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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