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尔思笑的新书风雨人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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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农村见闻多 同学夜归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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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员们都陆续来这里吃饭。他们,人人都瘦得像一根干藤子。来的人当中,很少见到老年人,也很少见到小孩子,年纪稍微大点的几个,都拄着棍子。社员拿着碗,有气无力地向厨房走去,嘴里还开着玩笑,由炊事员一人打给一碗稀饭。廖文刚看他们的碗里,比同学们吃的稀饭少一半,但胡豆则有二两多些。廖文刚是明白的,学生带有口粮,每人每天六两。社员吃的多少?廖文刚小声问一个低头进屋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头也不敢抬,脸上紧张得像大祸临头的样子。这时进来的妇女队长李金花正好看见了这一幕。她小声说:“那是个地主子女。现在我们社员,晚上只有一两的口粮,好在今年胡豆收成不错,不然还得饿死好多人。”

吃完晚饭,斗争会就在公共食堂里召开。食堂里点着一盏马灯,社员散乱地坐在自己的饭桌旁。廖文刚给主持会议的大队王书记说:“开会前,我们教一首革命歌曲,好不好?”。王书记,人很瘦,抽着叶子烟。他说:“好呀!大家这一阵哭够了,唱唱也好。”廖文刚和李荷艳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李荷艳教唱《社会主义好》。王书记说:“好,《社会主义好》,这首歌,我们经常听,但是歌词没听准,也没记住,这回,感谢两位老师了。”李荷艳先把歌词说了一遍,然后教唱。她的声音,清脆响亮,曲调、节奏把握得准确。伙食团里立即响起了嘹亮的歌声。直唱到大家差不多都会了,才正式开会。只听王书记说:“我们东风六队,本来有老老少少112个人,现在,就只剩下75个人了。那37人,都饿死了。为什么会饿死,就是刘兴义,这个伙食团长,多吃多占,你们看——站到凳子上来——长得像他妈的一只狗熊,我们大家,都像老青猴。”那个叫刘兴义的哆嗦着站到了一根板凳上,的确,红光满面,还挺着肚子,这在那个年代,实在是太显眼了。“交代罪行!”社员群众大声吼叫。

刘兴义身子抖动着。下面又响起了叫喊声:“快说,快说!”刘兴义结结巴巴地说:“我有罪,我多吃多占了。”“吃了多少?!占了多少?!”“每顿的饭锅巴,我都吃了。没有打完的饭,我都吃了。三年来,怕还是多吃了两三百斤吧。”

一个年轻人走上去拿着一根斑竹棍,朝刘兴义脚秆上就是一棍子,刘兴义“哎哟”一声痛得蹲下了。“你狗日的多吃了两三百斤!全队的人够吃三四天了!”这时,一个妇女走上去,大哭着说:“刘兴义,你龟儿子心子把把都黑透了。我的老者,说笑时,说了个‘每天吃一两,饿不死小队长;每天吃一钱,饿不死炊事员’,你狗日的就和刘兴祖伙起,断了我父亲一家的饭,七天不开舀呀,把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妹妹,一家六口全都活活饿死了呀!”女人悲愤得蹲在地下,用头碰桌子。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上前去扶住:直喊:“妈妈,妈妈!”

支部书记叫人去把妇女扶去坐下,然后说:“刘兴祖、刘兴义两弟兄,把持了队里的大权,饿死赖成海一家,使东风六队成了典型。必须把他们批倒批臭!”廖文刚问旁边一个小伙子:“哪一个是刘兴祖?”“上前天晚上斗死了,埋了。”“那个妇女说的是事实吗?”“不完全是。扣了三天,后来几天,队里到公社去没有挑到粮食,全队的人大家都没有吃的。”

这时,上去三个青年,把刘兴义紧紧地捆了起来,双手反背着,吊到了屋梁上。棍子、竹板,劈头盖脑、雨点似地落到刘兴义的身上,只听见“砰砰砰砰”响,血花四溅。支部书记说:“都下去坐好,社员同志们,我们的党是永远站在人民一边的。你们有什么委屈,尽管找我。我下面安排下一步的工作,队长刘兴祖儿死了,支部研究,由妇女队长李金花负责,下面请李金花安排生产。”李金光走上前去,说道:“我和大家一样,这一年尝够了饿肚皮的味道。这一阵,我们大家就靠胡豆、碗豆吊命。山上的粮食,就是我们的命根子。我在这里说几条:一是任何人都不要再上山去偷,山上我们昼夜都安排了民兵巡逻,抓住偷儿,就当场打死。不这样就制止不了偷盗。第二,上山割麦子,不准烧麦子吃,违反的,一律扣口粮。第三,大家都晓得粮食的宝贵,一定要颗粒归仓。井研中学来支援我们春耕生产的小同学,可以在地里捡麦吊。社员同志,一律不准捡,不准拿回家去。水稻长势不错,要施肥,争取多产、高产。蔬菜组的,要加强管理,争取我们生产队,今年就摆脱饥饿。”社员和同学们都鼓起掌来。掌声停了之后,王书记站起来声音严厉地说:“警告地富反坏右分子,只准规规矩矩,不准乱说乱动。谁要乱说乱动,刘兴祖、刘兴义就是榜样!”

散会后,才有人把刘兴义放下来,一落地,就像一团烂泥,瘫在地下不能动了。一个老妇人,两个十几岁的姑娘,要抬他回去,但是,抬不动。在那里急得像围在人圈子里的老鼠,团团转。廖文刚正在和李金花接洽明天劳动的事。他对李金花说:“我找几个同学一起,帮她们抬回去,可以的吧?”“可以”,她压低声音说:“这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他老婆昨天才生了小孩,在床上。这个人,不讨厌,上头喊要抓几个破坏公共食堂的人来斗,支部就选中了他。你想,这种时候,能生娃儿,嘿!”

廖文刚约起李荷艳和六个身体强壮些的同学,和那几个女人一起把刘兴义抬回了家。这是一个四合小院,全是草房。大家把刘兴义抬进了院子,老妇点着火把在前面指引着,进门,放在了床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哭着扑到了床头:“叫我们这一家人怎么活呀……”两个女孩直喊“妈……”刘兴义还没有苏醒过来。老妇赶忙把那个妇人扶着进了里屋:“淑贞,你必须躺着,不能气!不能哭!”老妇又出来,引着两个女孩,“卟”的一声跪在地上,向这八个同学叩了三个响头:“好人啦,负累你们!”廖文刚赶快上前扶起老人说:“大娘,不要这样,需要人帮忙,就来喊我们,我们走了。”廖文刚领着同学们回住处,走了很远还听见女人的一片哭声。李荷艳说:“这手上,是什么,好沾!”廖文刚举起手一看,说:“是血!”同学们都举着自己的手看,慌忙到路边的田里洗手。李荷艳小声说:“好惨!”廖文刚说:“我几次忍不住要流泪。但是,毛老师说过,不要对农村的事评头品足。我们也没有办法。”李荷艳问:“谁有办法?”廖文刚想了想说:“解铃还需系铃人。”李荷艳笑了。

廖文刚回到住处,才见天上,明月繁星,苍苍茫茫,于是招呼同学们洗漱,能洗冷水的,就在附近的田里洗手洗脚,女生和不能洗冷水的,就用那个瓦罐烧水洗。廖文刚看了一下地势,就安排在屋子左边的田里洗脸,在下面的田里洗脚。男生女生,都是少年,一个个都要显出不是娇生惯养的样子,都到田边上,俯下身子,“哗啦哗啦”,几下子就完成了洗脸的过程。回到屋里,就一片声的喊:“廖文刚,讲故事!廖文刚,讲故事!”廖文刚说:“好,疲倦了,想睡的就睡,不想睡的就听我讲《说唐》。”院子里立即响起了掌声。廖文刚去坐在坝子边的石基上,同学们立即挤坐两边,廖文刚讲了半小时的《说唐》。同学们才在廖文刚的再三催促下,躺到了自己的席子上。自此以后,每晚上都是如此,生产队没有会议,就先在伙食团教一阵歌,然后回住处讲故事,七个晚上,讲完了《说唐》和《说岳全传》的开头部分。

第二天早晨,廖文刚早早地就起了床。看见李荷艳蹲在田边洗衣服。初夏的农村早晨,空气清新得使人想放声高唱,东方天际的一抹红霞,和碧蓝的天幕、远山轻盈的岚气配在一起,好像仙境一般。嫩绿的稻苗和金黄的小麦配在一起,真有金碧辉煌的感觉。李荷艳在田边洗衣服,娇嫩的脸,配着蓝色的短袖衫,真像盛开的新荷。廖文刚说:“好美的天然图画!”李荷艳抬头望望廖文刚说:“你的衣服,脱给我洗洗吧。”廖文刚说:“谢谢,反正劳动都要出汗,再穿一天,今天晚上,我自己洗。农村人可没有那么多讲究。”李荷艳说:“讲究,有什么不好?”廖文刚说:“有条件,讲究,当然好;没条件,只有不讲究。你没听刘老乡讲,长征的时候,衣服被汗水湿透了,又干了;干了,又被汗水湿透,日子长了,竟然成了硬硬的片壳;人人伸手一抓,就能抓到几个虱子。老红军们,还叫它‘革命虫’哩。”李荷艳说:“你的衣服,也要等生了虱子才洗?”廖文刚说:“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红军时代那么艰苦了,有空就洗。”廖文刚看看太阳快要升起来了,就叫醒了同学们,洗漱完毕,就去伙食团进餐。这一顿,吃的是豌豆汤,豌豆很饱满。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伸着一个大碗打饭。炊事班长问:“李队长,打不打给她?刘兴义的。”李金花说:“打给凤儿吧。不要学那种没良心的样子!”

廖文刚领着同学们来到山上,太阳已经升起,满山通明。廖文刚把同学分成了四个小组,一个组有的四个人,有的五个人,每个组指定了组长,分给了任务,然后说:“我们来劳动,不在乎一天硬是要干多少,而在于体会劳动的艰辛,锻炼劳动的技能。我吃饭时访问了罗大爷,他说,割麦子的要领是:‘手抓一大把,镰刀放根下,进刀力要猛,收刀轻轻刮。把子弄整齐,轻放别踩踏。’罗大爷特别强调了,麦草是农民盖房子的主要原料,麦茬越短越好,所以,要巴着根部下刀。割下的麦子,一大把一大把地放整齐。廖文刚又教同学们怎样捆麦把,同学们都学会了,他又说:“同学们,宁可慢点,也要好点。”廖文刚讲完,又作了几分钟的示范,这才按分的小组到地头开镰割麦。

同学们都是初生的牛犊,只听“哗啦哗啦”,就割出了一大片。廖文刚除了埋头割麦之外,差不多又到各个组检查质量。提出要改进的地方。太阳渐渐高了,照在背上,由暖变成了热,由热变成了火辣辣的,变成了浑身奇痒、口干舌燥。廖文刚这才发现,一是忽略了吃开水的问题,二是忽略了戴顶草帽的问题。他立即叫曾德华和吴丽雅回去烧开水送来。廖文刚说:“你们到伙食团,借一个桶,如果有空的锅,就在伙食团烧开水,要注意安全,你们两个可不要被开水烫着了!”曾德华说:“我们晓得!”

廖文刚看了看满山都是黄荆,还有不少桐子树,就说:“同学们,都到桐子树下乘凉,我教大家做‘遮阳荆条帽。”同学们立即丢下镰刀,朝桐子树下跑。廖文刚用镰刀割了一把黄荆,拿在手上,编成了一个长条形的宽带,然后往头上一围,就着荆条上的两个钩子一扣,就成了帽子,再摘一片桐子叶往额上一塞,就有了遮阳沿。廖文刚说:“你们都看见了?充分利用黄荆条本身的枝丫,相互穿插,就成了,就照着干吧!”李荷艳兴趣很浓,说:“这个办法好!”就拿起镰刀,和同学们一样,去割黄荆。大家都照着廖文刚的教的办法,大多数同学,一下就成功了,还有三个同学,老是扣不拢,廖文刚又手把手地教,不到十分钟的时间,每人头上都有了一顶花叶繁茂的黄荆帽子。李荷艳把荆条帽戴在头上,又取下来,拿在手里说:“真有意思,你缠我,我缠你,不用绳子,就生在了一起。人也是这样的,你缠我,我缠你,就成为一体了。”廖文刚说:“怎么是你缠我,我缠你呢?人和人之间,应该是你依靠我,我依靠你,或者说大家携起手来,一道前进嘛。”

李荷艳看着廖文刚问:“我能够依靠你吗?”廖文刚说:“怎么不可以?团组织是党联系群众的桥梁。我是团支部书记,应该是桥梁的一根小柱子,只要自己愿意,人人都可以从这座桥上过,去成为党的忠诚战士。”李荷艳听了,长长叹了口气。廖文刚发觉李荷艳还有话要说,就喊:“小的门,开工了!”同学们又懒洋洋地向麦地奔去。廖文刚就提着镰刀挨着李荷艳割麦子。廖文刚问:“你叹息什么呢?”李荷艳问:“我们认识了多少年了?”廖文刚算了算,说:“应该有13年多了吧!”李荷艳说:“可是,我们今天才有机会摆点龙门阵。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廖文刚说:“我怎么不知道?伯父不久前过世了,伯母又多病,弟弟又出了车祸,你又背着家庭出身的沉重包袱。我唯一可以帮助你的就是,告诉你,自己要坚强。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要走出自己的路来。你比我,大一岁多,写过入团申请书没有?”李荷艳说:“伪军官的女儿,你敢吸收我入团?我可现实得很,不愿意做无用功。”

这时,开水来了,廖文刚叫大家:“可以去舀开水喝!注意不要烫着了!”廖文刚问李荷艳:“想喝开水吗?”李荷艳说:“嗓子都干得冒烟了。可是,我没有带口杯。”廖文刚抬头向四周看了看,说:“这个容易。”就提着镰刀,向旁边的一丛竹林走去。不到五分钟,手里便拿着几个斜口的竹筒过来了。李荷艳说:“你不怕队长说?”廖文刚说:“这是烟泡竹,没有用的,下头这几节,又粗又嫩,正好做开水杯。”李荷艳说:“没想到,你比我小,办法还真多。我去打开水。”廖文刚说:“等同学们喝了,我们再去喝。我家里没有劳动力,四五岁就开始干活,接触的事情多了,办法也就多了。你一定不要泄气,出身没法选择,道路怎么走,完全看自己。团组织有义务帮助年轻人进步。”李荷艳说:“那我们说好,以后看见我有什么不对的,就给我指出来,我一定改正,我一定向团组织靠拢。”廖文刚说:“共青团欢迎你!我以团支部的名义,向你提三条要求。一是找些革命理论书籍来看,尽快地从家庭出身、个人不幸遭遇的阴影中走出来。我的体会是,有了革命的理论,懂得了社会发展的大趋势,我们个人的一切束缚,都是可以挣脱的。你看五通桥的丁佑均,不也是大地主家出身的女儿么?;二是事事处处以团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要以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思想的成熟。三有什么思想问题,都可以找团员、团干部谈心。我们没有别的能力,但可以从精神上鼓励人。四是,我愿意当你的入团介绍人。”

李荷艳说:“廖文刚,你比我小一岁,但我觉得,你不是弟弟,是哥哥,一样的读书,你怎么会有这样高的精神境界!说内心话,我喜欢和你说话。”廖文刚说:“我有一点进步,全靠学校和老师的培养,初中时,刘真老师让我当班长,学校又选我当少先队的大队长,自己就有了一种精神,有了一种动力,要作表率,这是责任,自己没有好的思想,没有好的行动,那不辜负了老师和团组织的培养吗?所以,我时时、事事严格要求自己,我要争取成为优秀的共青团员,以后,还要加入中国共产党,把自己的一生最有效地献给共产主义事业!”李荷艳兴高采烈地说:“我一定向你看齐!”看同学们都喝了开水,李荷艳和廖文刚才一同向开水桶走去。

队里下达的割麦子的任务完成了,大家又往晒场里搬麦子。廖文刚先去队里拿了些竹篾来,他教同学们说:“大家注意,在竹篾的粗硬的这一头,挽一个小圈,越小越好。”有同学问:“挽软的那一头不更容易吗?”廖文刚说:“先不要问,听我说完就明白了。挽好小圈后,把竹篾平放地下,再把割下的麦把抱来,整齐地放在竹篾上,麦穗朝一边,麦秆朝另一边,不要混放。使竹篾大致放在麦捆的中部就行了。你们人小,放8把就可以了。放好后,人站在竹圈的相反方向,伸手把竹圈拉过来,把软的一头顺时针扭几下,扭成绳状,再从圈里穿过,用膝盖顶住麦捆,用劲把篾条抽过来,越紧越好,然后让篾条再从圈里穿过,打结,把多余的篾条插入捆紧的竹篾下的麦秆中,就可以扛在肩上,运往赛场了。一定要注意,抱麦把、放麦把、扛麦捆时,动作要轻,麦子都已经干枯了,容易掉。”廖文刚又说:“注意看着,我做两遍给同学们看。”廖文刚捆了一大捆。同学们都学着廖文刚的样子,自己操作。开始,大都畏手畏脚地捆不紧。廖文刚说:“只有这个过程才要用劲,没有捆紧,在路上散了,掉了,都会造成浪费。你们力气小,还可以两个人配合捆。”同学们反复了三五次,都学会了。大家就边捆边往赛场搬。

晒场在山顶的保管室外,是公社化后新修的,用石灰砍过,方的,颇宽大。周围还摆着些石条,是修保管室余下的。四周都是桐子树,结着的桐籽,有苦桃大了。这里是这个队的最高处,这天,天气甚好,从这里望出去,小丘满目,小路连绵,竹篱茅舍,历历在目。社员们铺开麦把用连枷噼哩啪啦地打着,晒场边上,还有社员用风簸呼呼地风着,几个社员用大撮箕把打下的麦子扛到肩上,倒入风簸的储槽中,麦糠象雪片似地飞出,渐渐堆成了小山;风好的麦子从风簸漏槽象金沙似地向大箩筐里流去。城里的同学,都没有见过。廖文刚就给他们一一介绍,并说:“你们仔细观察,就用《忙碌的打麦场》为题,构思一篇文章,主要用场面描写、动作描写、肖像描写的方法写。”

搬完麦子,廖文刚又带领同学们回到山上捡麦吊。他们都没有筐篼之类的工具,廖文刚说:“同学们都知道粮食的珍贵,一定要做到颗粒归仓。有麦秆的麦吊,就把麦穗对齐,把麦秆握在手里,多了,就拴成把;没有秆的麦穗就用手揉出麦粒,装在衣服、裤子的口袋里。麦粒也要捡起来放进口袋里。”同学们都照着做。每天,廖文刚和这些同学都能捡回5斤多麦穗、两斤多麦粒。整个的农忙假里,同学们都是这些劳动项目。晚上,没有斗争会,廖文刚李荷艳就在伙食团教社员唱一小时的歌,还给他们读报纸,讲团结起来,克服困难。教歌时,廖文刚就安排这18个同学坐在前面,并说:“你们是基本队伍,要用心唱。”社员同志们,主要是年轻人和儿童,他们有坐在凳子上的,有坐在桌子上的,甚至还有坐在灰槽上、倚在灶台上的。廖文刚和李荷艳教他们唱会了毛主席诗词歌曲《七律长征》和《刘三姐》上的《多谢了》两首短小的歌。李荷艳声音优美,廖文刚歌声高亢,社员们都很喜欢。教完歌,廖文刚又回到住地给同学们讲故事,一些年轻的姑娘、小伙们也来旁听。每晚都要半夜过,大家才依依不舍地回去睡觉。

第五天,天下雨,社员称之为“打雨班”,都是不出工的。到下午,雨后天晴,群山青翠欲滴,树木都有亮晶晶的味道,连小草也显得格外的精神。地里,土是软的,是不能进去的;田里,又没有可做的活路。社员的家里,更没有事可做。没有锅,没有碗,当然更没有喂猪喂狗喂鸡鸭。有几个社员,就跑到学生们住的地方来吹牛。一个外号叫鸡脚神的,瘦得浑身像是用火柴棒搭成的。他一进院子就说:“不是有这么多学生,我才不敢到这里来呢。”廖文刚问道:“为什么呢?”鸡脚神诧异地说:“你们还不知道?这是赖成海儿的房子。惨呀!那是上两个月的一天,我说,好几天没有看见这一家的人了,转过来看看,我在门口就喊‘地乌龟’——我们两个经常说白话——还在爬灰呀?’没人答应。‘都死绝了’?还是没有人答腔。我一把推开门,两个女的躺在地下,啊,就是廖文刚席子旁边,三个男的睡在床上,噢,就是几个妹子,坐的那个床,一个小的睡在灶门前。我一个一个都看了,死硬了!”同学们一听,惊叫着潮水般地涌了出来。鸡脚神说:“我一点不怕。”旁边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说:“你娃子吹牛,我看见你像疯子一样边跑边喊,‘赖成海一家死绝了,赖成海一家死绝了!’”廖文刚没有跑,他说:“怕什么,人都饿得走不动,死了,真的有鬼,也没有力气。”

几个社员走了,同学们都不肯进屋,廖文刚就和李荷艳领着大家到田边上去转悠。走了几根田坎,小胡看见一只螃蟹在水里,伏下身子去抓,那东西一见人影,就“嗖”的一声没入了水里,小胡跳到田里,把它抓了起来。“我看看,我看看!”几个女生都伸出了手。小胡爬上田坎,把螃蟹在女生们脸上一晃,吓得他们一片声地大叫,风似地跑了。小潘大声叫:“快过来!快过来!”廖文刚和同学们跑过去一看,一条乌鱼,有筷子那么长。小胡第一个跳到了田里,那乌鱼,可比螃蟹灵活多了,明明看见它就在眼前,你把手一伸过去,早就跑到你背后去了。又有四个同学下去了。乌鱼像箭似地在田里射来射去,一眨眼,东边一线浑水;一回头,西边一线浑水。同学们一会儿向西边围堵过去,一会儿朝东边尾追过来。乌鱼没有捉住,秧子可踩倒了几团。廖文刚大喝一声:“秧子!赶快上来!”孩子们都还猫着腰,全神贯注地搜索着。

“哪来的娃儿在田里费!”对门山上有人在吼。廖文刚慌忙大喊:“赶快起来!有人追来了!”孩子们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田坎,回头一看,真有一个中年人,提了锄头,追了过来。廖文刚领着同学,飞也似地跑回了住地。大家都忘了赖成海,一进屋,就把门关上了。那个人跑到地坝边,胆怯地看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这屋里,可都是死鬼,怎么会进去那么多孩子?这附近哪来的那么多孩子?”那个人没有敢来敲门,迟疑地走了。等了一会儿,廖文刚才说:“这是另一个生产队的人,他们不知道是学生,还以为是白日见了鬼呢,以后再也不准下田捉鱼捉蟹了!”“捉虾呢?”小胡问。“捉虾也不准!”

同学们见人走了,就又吵着叫着冲出了屋子。廖文刚说:“你们不要怕鬼。坐过来,我讲几个不怕鬼的故事给你们听。”大家都说“好!”,都回到屋里,坐在了廖文刚的席子上。廖文刚说:“首先,同学们要破除迷信。世界上哪里真有鬼呢?我们在这屋里住了五个晚上,如果人死了,真有鬼,他们也应该迎接一下我们这些客人呀!为什么大家什么也没有遇见呢?大家不知道这屋里死了人,就不害怕;刚才听见说死了人,就害怕了,这说明怕鬼也是个心理问题。下面,我讲一个鬼故事给你们听。”大家就默不作声地听着。

廖文刚说:“有一个大爷,非常迷信。有一天朋友打发女,请他去吃喜酒,回来,天已经黑了,有些昏昏的月亮,间或还吹来一阵风。要过桥了,必须从一根大乌桕树下走过。离树子还有几丈远,他就抬头一看,树上正有一个鬼,两手吊在树丫枝上,摆过来,摆过去,打秋千。他吓得魂不附体,扭头就跑。正好碰见一个熟人。”“你跑什么?”“桥头,乌桕树上吊着一个鬼。摆过来,摆过去的。”那熟人说:“我每天早出晚归,都要从树下过,没有遇见过鬼,过去看看。”那大爷不敢走前面,缩在后边。还是看见吊着一个鬼,在摆来摆去地打秋千。大爷战战兢兢地说:“你看,你看。”那个熟人走到树下,一把抓住‘鬼’,拖了下来,给他掷过去说:“鬼来啦!”那位大爷吓得往后退。那熟人说:“你壮起胆子看呀!”大爷走过来一看,黑糊糊的,原来是晾在上面的红薯藤,筋筋吊吊的。风一吹,可不是要摆来摆去的?”

同学们听了廖文刚讲的故事,见廖文刚、李荷艳不害怕,胆子也就壮了。

廖文刚所在生产队春耕大忙最后一天的劳动是晒小麦。保管室外一个大坝子里晒满了黄澄澄的麦子。廖文刚看了很高兴,说:“小麦大丰收了,能吃饱饭了吧?”李金花说:“还不行,我们队只有75亩地,种了45亩的豌豆胡豆,这一个多月,就全靠豌胡豆了。只有30亩地,种上了麦子,每亩产240斤,才7000多斤,上国家的征购1500斤,卖余粮,——这可是不管你余不余,都得卖,1500斤。就只剩4000来斤了,明年的种子得留400斤,我们队现在还有75个人,每人50来斤,难了。每天半斤,最多够吃两个月,现在,离吃苞谷,至少还有三个月,所以,要瓜菜代,我们种了一些南瓜,青菜。只能叫勉强过得去。”廖文刚听了又忧愁起来,因为这个队的情况,和他的老家断桥河不相上下。

这天收工在伙食团吃过晚饭后,教唱了一会儿歌,已经晚上九点了。廖文刚向干部社员们告辞,说明天早晨他们就回学校去了。李金花说:“同学们,感谢你们!我们队的人,都没有文化,廖老师、李老师每晚上给我们教歌,讲故事,读报,大家都觉得像过年一样。”廖文刚说:“有机会,我还会来的。”廖文刚和干部社员们一一握手告别。

同学们回到驻地,看月光明亮如昼,都嚷着要连夜回井研去。廖文刚和李荷艳商量,觉得这么多人一路,这么好的月光,路也不难走,不会出什么问题,于是说:“同学们归心似箭,想连夜回去,也好,那就马上捆行李,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我去向队长说了之后,把早饭的粮食称出来,给大家,我们就出发。”同学们一听,高兴得直喊:“回家啦!”“回家啦!”廖文刚用手电筒照着大家捆行李。等同学们收拾好后,他才收拾。同学们都背着行李站到了坝子里,廖文刚又打着手电筒把各个房间、各处地下都检查了一遍,才对李荷艳说:“你指挥同学们把地打扫干净,没有工具就用手,用木棍,我去向李队长说一声,称米回来,分给大家,我们就出发。”

一会儿廖文刚和李金花队长一路来了,廖文刚说:“同学们,感谢李队长来送我们!”同学们高喊:“感谢李队长来送我们!”李金花说:“我才要感谢你们!一个星期,你们参加劳动,还教我们唱歌,本来应该办你们的招待,队里正过粮食关,没有办法,我只有说一声‘谢谢’,天天唱你们教我们唱的歌。”廖文刚说:“我们会永远记住这一段经历,记住李队长和社员们的深情厚意。下面,我把米分成20堆,从第一排开始每人选一堆,剩下的两堆,就是李荷艳和我的。”廖文刚于是把在路上摘的桑叶摆在阶沿上,一片桑叶上抓一把,然后添加,分好后,又各堆看了一下,作些微调。等同学们一一拿走之后,李荷艳和廖文刚才拿剩下的。李金花说:“这样的公平,细致,廖老师,李老师,你们以后都是当干部的料。”廖文刚说:“大事要清楚,小事也不能马虎。李荷艳和曾德华走最前面,速度不要快,我走最后。出发!”李金花说:“我到前面去,引这一段路。”廖文刚说:“那就谢了!”李金花几步走到了队伍前面。月光虽然朗照,山和树还是苍黑模糊,有些怕人。在不太平坦的地方,廖文刚就揿亮手电筒。李金花直把他们送到村口大路上,又不断地说“再见!”挥手而别。

同学们离开了东风大队,到了大公路上,小同学们都簇拥着廖文刚和李荷艳一同摆着龙门阵走。小同学们问:“廖哥哥,以后还请你讲故事,好吗?”廖文刚说:“最好,你们养成读书的习惯,自己借书看。回校以后,大家的时间,都不好挪。”小同学们都“哎呀”地大叫起来了。李荷艳问:“廖文刚,你高中毕业后,准备考什么大学?”廖文刚说:“我还没有想那么远,但是,我最喜欢的是语文,争取考上中文系,以后当作家、诗人。”李荷艳说:“这条路,可不轻松啊。”小同学们说:“作家?诗人?不简单!”廖文刚说:“和尚都是人做的,只要努力。你们看,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苏东坡、曹雪芹、鲁迅、高尔基,躯体早已经不在了,可是,他们的作品,却把他们生活时代的面貌,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理想,传给了后人,这多有价值、多有意思!”

李荷艳说:“我真高兴,有这一个星期的农忙假,我现在就像变了一个人。”廖文刚说:“非常好,你照这样发展下去,以后会有好前途的。”小同学们也七嘴八舌地说:“以后农忙假,廖哥哥、李姐姐,还带我们!”李荷艳说:“估计不大可能。”廖文刚说:“我们都在井研中学,以后欢迎同学们来耍。”小同学们走了一会儿,都说:“廖哥哥,再给我们讲一个故事吧!”廖文刚说:“行,我给你们讲《水浒》。”廖文刚便从高俅迫害王教头开始讲起。公路上树影参差,没有别的行人,只有这支队伍,脚步声杂沓,话语声飘渺。走了两个多小时,同学们从南门坳进了井研城。街上没有灯光,没有行人,静悄悄的。廖文刚说:“都不要说话吵闹了,以免惊扰了居民的好梦。”

到了街上,同学们陆续进入了家门。走到井研中学校门口,李荷艳说:“同学们再见,我要从这里回家了。”廖文刚说:“李荷艳再见,谢谢你这一星期的帮助。”李荷艳说:“我才要谢谢你。”廖文刚说:“帮助是相互的。”廖文刚一直向北门口走去,看见每一个同学都进了自己的家门,才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第二天下午课外活动时,廖文刚到语文组去向刘真老师汇报带同学下乡一星期的情况。临走时,刘真老师站起来,握着廖文刚的手说:“感谢你,我访问过同学们了,他们还想你以后带他们下乡哩。”廖文刚说:“我只能这样尽力而为了。同学们都表现得很好。刘老师,病好些了吗?”刘老师苦笑着说:“吃了些药,打了针,有些好转了。”廖文刚说:“老师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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