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福公公已经回到御书房，今日太子平安回来，又得了殊荣恩宠，朝中那些人精儿似的大人，恐怕又要有几番动作。
书房门口站着两个小太监，一见到福公公赶忙迎了上来，低声道:“公公。”
福公公摆摆手，示意他们住嘴，自己站到门前等着。
里头的，左不过就是那些个丞相大夫、尚书侍郎，来也是想探探梁帝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从前他们都以为梁帝看重三皇子任惟寿，教其习书学武，又提拔他的生母秦贵妃，眼看二人荣宠极昌，太子又久不露面。
三皇子党在朝中已成气候，而太子依旧悄无声息，废长立幼的事儿，虽然说起来不好听，但历史上也不少见。
但此番剿匪后，两个皇子的处境就变得微妙起来，太子任惟寒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前悄无声息，这次却一战成名，抢先一步给自己积下了功劳。
现下民间酒肆都流传着他克敌制胜、智勇双全的故事，若说无人在暗中推波助澜，定然是没有人相信的。
而这么做受益的是谁，或者说，这事儿是谁的手笔——众人都不需动什么脑筋，就想起个人来。
何况太子殿下一回宫，就在三皇子脸上打了个响亮的巴掌，这勃勃野心，简直毫无掩饰遮拦的意思。
他容不下僭越的兄弟，想要掌回自己的权力。
太子与三皇子的斗争，忽然就被推到了明面上，但梁帝的心思实在难以捉摸。
要知道三皇子的势力，可都是在梁帝的眼皮子底下累积起来的，若非梁帝默许，他们如何敢如此胆大的站队。
在这件事之前，换立太子几乎是默认的事实。
不知书房里头的诸位大人与梁帝又打了几回机锋，众位大人出来时，面色似乎都不太好。
福公公在门口半埋着头，等几位大人都离开后，这才转身进了书房。
门口的小太监见状，知趣地站到前头把门。
身为御前之人，福公公跟着任惟寒回宫，一是为了给他长脸，好让众人知道，如今梁帝甚喜太子。
二是……梁帝要福公公跟着去观察任惟寒的为人处世，看看这突然冒尖的太子殿下，到底能不能担起大任。
福公公一进门进去，先跪下行了个礼。
梁帝刚听完那群大臣闹闹嚷嚷的争吵，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养神，见福公公回来了，他这才掀了掀眼皮，有了些兴趣:“椒房宫那边儿，忙完了？”
“是，宫中一干事情，都由椒房宫的女史安排得妥妥当当，奴才也插不上手。”福公公禀报道，想起那个纤美温柔的宫女。
“有一个小太监偷懒失职，太子殿下已经将他处置了。”
“哦？”梁帝看着福公公，笑了笑，似乎颇为欣慰:“看来这些年太子身边，倒是不算无聊。”
“都是如何处置的？”
眼看梁帝眉宇间虽然疲惫，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福公公上前为他斟了一杯茶，茶叶身不由己地在茶水中缓缓浮沉。
福公公将回到椒房宫中的事情略了略，捡了梁帝重点关注的那一部分，细细说了。
“你说那能干的女史叫玉霜?”梁帝眉头皱起，似乎有些疑惑。
他记得秦贵妃手下有几个玉字的宫女，都聪明秀丽得紧，如今倒是明目张胆地到了椒房宫里头。
福公公低声应答道:“是，椒房宫空了以后，贵妃娘娘重新拨调了人手进去。”
“因为太子殿下年幼，娘娘放心不下，才派了自己身边的大宫女玉霜掌事。”说着，还觑了梁帝一眼。
这么一说，梁帝倒是有了几分印象，因着这事儿和太子是否迁居有关，秦贵妃好像还来请示过他。
但那时候夏皇后薨逝，他诸事烦心，哪有什么心思去管那后宫里头的杂务，就让秦贵妃自己估量着办了。
“贵妃办事向来不会出错，你这趟去了，没得插手也是应该的。”梁帝饮了一口茶水，“只是背主懒惰的奴才，处置得有些轻了。”
“殿下仁善，念在他伺候多年的份儿上，饶得他一条狗命。”福公公听出了端倪，斟酌着回答。
按道理来说，梁帝素有仁德之名，太子贤良爱人乃是再好不过的美德，但梁帝似乎并不赞同。
“仁善？”梁帝瞥过桌上的奏折，朝廷里头的那群人消息倒是灵通，这么快就开始给太子邀功请赏。
手指点过朱砂字迹，里头有多少真心、多少假意，不得而知。
“好一个仁善!福自乐，你说怎么这做太子的都这么出息呢？”
就算在深宫关了十几、二十年……
梁帝垂下眼皮，看着那奏折上黑笔墨字写的“仁”字，一旁还有个朱红的墨点，似乎是不慎落下的朱砂，又像是溅上的血迹。
这是一个官员呈上的敬表，通篇上下无不在夸耀任惟寒的美德。
他还是生得如此宅心仁厚，引得群臣向往，日后继位，定然是个了不得的贤君吧。
“不受尘埃半点侵，飘摇风雨自珍心。”梁帝笑了一声，如叹如惋，他看着那奏折，眼底划过一丝锐利的光亮。
这首诗有些耳熟，就算福公公不曾识字，也不得不认识这首诗的主人。
那是出自昭仁太子的名诗，曾得先帝大加赞赏，他不可能不知道。
昭仁太子——梁帝的兄长，是一个极为宽厚仁爱的太子，若非当初顺阳王谋乱，他们争得两败俱伤，梁帝恐怕也捡不到如今的帝位。
福公公似乎窥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忽然脊背发凉，他垂下头，全然不敢言语。
“都说儿子肖父，寿儿任性张扬，确实像朕，但寒儿处事不惊、温文尔雅，怎么会像朕呢？”
梁帝疑惑着，他并非想谋求一个答案，又或者，他心里早已笃定了一个解释。
他笑了，将桌上的奏章一合，感叹道“寒儿当真无愧为太子，果然都是同一副模样。”
这些掉脑袋的话，不是区区一个太监可以听见的，福公公将头埋得更低，如一个哑巴、聋子似的沉默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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