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环形铁路内部道路蜿蜒曲折，全长五十五公里，围绕洛阳重二重三厂，天色微明，第一组车辆已经在起跑线等待，临时搭建的电子钟表显示着实时时间，六点五十九分五十七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七点整。
车机轰鸣，离弦之箭一般朝着赛道冲去，速度越来越快，一个弯道消失在视野，荡起的烟尘遮天蔽日。很快到达第一个计时点，刚过计时点不久直接炸车，前轮侧面窜出白烟，车子失速，抛锚在路边。
小云摘下对讲机，呼叫支援，很快一辆柴油农用车慢悠悠过来，放下拖斗将车辆装载，慢悠悠开走，一辆敞篷越野车拉着二人回到出发点，等待备用车。
七点三十分，车辆再次出发，轰鸣着冲向远方。
“东升，什么原因？”
耳麦之中响起声音：“发动机异物，整机报废，没修的可能了！”
“我的车调教的如何了？”
“六条轮胎整备齐全，前后减震没敢动，机油全部换好，试机情况良好，上路应该没问题。”
“好嘞，明天正式上线测试，别掉链子，发动机都能异物，不可饶恕！”
“收到，不过我估计不是流程问题，有一颗螺丝拧碎了，碎片震动，掉进机油道，估计是范师傅让飞飞拧的。我会关注这事儿的！”
“挂线！”
车身腾空快速越过一个缓坡，迅速接地进入前方弯道。
“八档右弯接五档左弯，保持内线，直道二百米……”
“过坡，直三百米，急接右弯……”
八点十分，最后一个计时点，八点十三分冲过终点，没作任何停留，直接冲向赛道，直接刷第二圈。
八点五十二冲过最后一个计时点，八点五十五冲过终点，第二圈用时四十二分钟，第一圈用时四十三分钟。进入休息区。
第二组测试队伍进场，九点整发车，烟尘荡起，遮天蔽日。
休息一个小时，马上十点整，第二组还没有回来，小云等不及，立刻安排第二车型的比赛用车进入赛道。
“云，卡车驾驶转换能适应么？”对讲机传来询问。
“快安排，十点整我要出发，还有三分钟！”
“好嘞！”
几人合力推着一辆皮卡靠近赛道，小云快速拉开车门，直接打火发动，安全带拉紧，一个甩尾到达起点。长孙抱着路书和水壶快速上车，勒紧水壶，卡紧安全带，等待出发信号。
十点整，皮卡发出闷雷般的咆哮，刨出四五米高的土浪，两个呼吸间消失在视野尽头。
长孙的语速明显更快，根据各个标记点读路书，同为四驱车，卡车的动力明显比两厢轿车更有优势，车身高，马力大，轴距长，轮胎宽，更能应对泥地路况。虽然测试车型依旧粗糙，小云照样不会给机器测试留任何余地，一定会竭尽全力压榨出极限动力，让重二重三厂的工人有一个清晰的认知，让他们知道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十点三十七分冲过最后一个计时点，车辆起火，不过速度依旧没有下降，反而在提速，十点三十九分到达终点，灭火设备启动，快速灭火，机修工拉开车门，拽着二人快速远离车辆。
二人摘下头盔，扔在一边，看着依旧闹冒着烟气的卡车，脸色都不太好，长孙是有点心惊，小云则是在想产品质量的事。
离开赛区，走进厂房，长孙的人都在办公室等待，隔着窗户看窗外的测试，最后一趟抵达终点，几乎整个车厢都处在火焰炙烤的情况下，让人担心不已。
“小楚，资料准备好了吗？”
公文包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子，上午刚送来的消息，马不停蹄就送到这边厂子，昨晚上交代的清楚，今天务必送到手上。
重二重三厂的技术骨干走进厂房，听招呼坐下，这里没有办公桌，只有铁皮桌子，一个拆开的发动机壳体，排列整齐的活塞，连杆，瓦片，只是这些东西看上去都不太好，两根连杆是断裂开的，其中一根碎成了三节，小云拿起断掉的连杆轻轻敲了一下活塞。
“在坐各位都是各班组技术骨干，从一厂抽调出来组建三厂，一下从柴油机转到汽油机，大多都会不太适应，两种机器的脾气差异巨大，一个简单粗暴，皮实耐用，一个精细娇贵，一身毛病，你们通力协作，突破重重难关，将一块铁捏成了这个时代最具科技含量的工业产品，这本该在长达三十年五十年甚至一百年两百年的时间里缓慢摸索中成型，但你们仅用一年多时间，从一个零件没有，手工做出一整套组件，一个整套模具，一整套测试工具，你们付出的巨大努力是值得肯定的，两台样机炸了一台，呵呵，这种事情在科技进步的道路上是不可避免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要发生的，今天炸一台，未来还会炸一百台，一千台，这都不算什么，没有人可以不付学费凭空成长。我师父常说一句话，恐惧是生物的本能，而勇气是英雄的赞歌，一次失败就灰心丧气，踌躇不前的是普通人，真正的人杰从来不畏艰险，不惧失败，哪怕未来炸一万次，也要第一万零一次信心满满的继续开机走上测试场，不屈不挠就是你们的赞歌！”
掌声雷动，单手压了压。
“人都是要面子的，你们一群大老爷们也不例外，总结乘用轿车炸机经验，明天正式测试不要掉链子，咱们内部崩几台无所谓，公开场合还是要做足准备的，乘用型轿车和皮卡是将要下线生产的两款车，你们一定要给足市场信心，明年中或者年末会把三厂拆成若干配件厂，本厂主抓发动机，你们要在剩下这一年时间里刻苦学习，狠心研究，以后你们都要成为自己所在领域的带头人，咱先说好了，到时候大锅饭没了，自己饿肚子可别怪我没提前给大家打招呼！”
笑声有些憨傻，不过没谁会在意。
“废话不多说，都去忙吧！下午还有二组三组的测试任务，中午好好休息！”
众人解散，几人乘坐大轿车离开厂区，小云这才有时间打开牛皮纸袋，内容不多，三张纸，看了一下三个地址，首先让车朝着洛阳近郊，其实应该属于洛阳城边缘位置开过去，刘黑闼拿下洛阳后，城墙已经失去作用，许多城墙拆掉用作他处，支持了城市建设，洛阳城更多是一个片区概念，没有城内城外或者具体到哪儿就算出城，多数人直接把挨着城区的部分也算洛阳，只有一个明确的城市中心，原洛阳皇城改建成的端门政务区，一个巨大的广场连接了超过半数的政务机构，有一些稍微绕一下路也能找到，西南方向连接泛园林区域，原本的皇家园林改建成开放式公园，供人休息游玩。
车停在坊市路口，这里宽敞，大车掉头比较容易，坊市之中道路窄，待会可以直接上车驶离。
仔细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放在桌板上，走下车，长孙好奇的跟着，没多言语，来到一户人家院门口，大门敞着，可以一眼看到一个葡萄架，一个老婆婆端着簸箕坐在小马扎上摆弄粮食。
“婆婆，袁齐袁霞是住这儿吗？”
簸箕放在地上，在身上抹了抹，朝着偏房喊了喊，东厢房走出一年轻人，堂屋走出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女孩。
袁齐快走几步，躬身行礼“总理事好，感谢您的仗义相助！”
“谈不上相助吧，恰逢其会，即便当时我不站出来，也会有很多人帮你的，方式不同，结果应该是一样的，最后怎么解决的？”
“回总理事的话，那卖糖的赔了我五千文，只是嘴角破了，不碍事的，算日子有十多天，看不出来。”
“恩，没事就好，出门在外不要意气用事，有人帮还好，没人帮让人坑了总是不好的，你妹妹呢？她不碍的吧？”
其中一个小姑娘脸一下红扑扑的，上前两步，小声说：“那人也赔了我五千，嘻嘻，我都没事呢！”
“哈哈哈，没事就好，赔你你就拿着，不用跟他客气，我先去忙了，你们歇着吧！不用送！”
说着不用送，四人还是跟着出来了，站在门口看二人走到巷口上车，挥手道别，依旧看着空荡的巷口意犹未尽。
“姑奶，你不知道，总理事的威势可足了，站那不动吓得所有人不敢吭声！”
“俺能不啫，恁大爷跑皇城看野闹，传了可血乎啦，白看那小妮儿笑眯眯嘞，哈！！！一动手攮死五六喔……”
“咦，怎厉害？！！！”
“那可不！”
大车朝着另一处坊市赶去，市区人来人往，车速不快。
长孙一开口并没有问刚才访问的事：“云云，你怎么没提皮卡着火的事儿？只说轿车炸机！”
“皮卡着火不是质量问题，是撞到树导致叶子板裂开，后面又撞到什么东西撞漏油了，机油汽油都是有压力的，很容易呲到热部件上，那你想，火上浇油能不着吗？”
“哦，你的意思是看似烟熏火燎，场面挺闹腾，其实问题不大！”
“对，只要是比赛，甚至稍微大一点的测试都会出现撞坏配件，崩轮儿，甚至丢件的情况，不稀奇甚至不值得去说，记得第一次开车，车子掉崖了，滚了几十圈才落地，发动机甩没了，碎片到处散落，四个轮就剩一个，比着火惨多了！”
“人没事吧？”
“没事！师父陪着呢，能有什么事！”
“也对，车子有防滚架，即便翻车也不至于摔扁，”
车子停在修业坊美食街侧面的主街边缘，走下车沿着街道找了一会儿，找到几个挑担子的身影，慢慢走过去。
“总理事好！”这些担儿挑都认识小云，很多远远见过。
二人脚步停在卖糖的担子前，这人微微惊讶，不过还是很快行礼，二人稍微往侧面挪了两步，问道：“这边生意怎么样？”
“回总理事的话，这边离园子近，过来玩儿都愿意买些零嘴，步行街人多，总体差不离。”
“嗯，我自小练武，功夫虽然马马虎虎，见识还是有的，那日你动手之时我察觉至少有三个人动了杀气，若我家小弟晚一会儿吆喝，没能打断那些莽撞人，你怕是要横尸当场，江湖人嘛，你知道的，快意恩仇，看不过眼立马动手，你也知道，许多人喜欢挎着刀剑行走江湖，行踪不定的。”
“您说的是！”说话的时候有点不敢抬头。
“做生意嘛，和和气气的，你说当时场子一乱人家趁机咔嚓了你一拍屁股跑没影，即便报官，抓不抓得到还在两说，就算抓他赔钱又能怎么样？你不是一文钱花不着，有家室吗？几个孩子？”
“有家室，俩娃，一个上学堂了，一个刚会跑！”
“就是嘛，说话做事的时候多为家里想，若是那日把你了断了，谁能帮你照顾家？到时候人家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你后悔都来不及，往坏处想，到时候一改嫁，别的野男人睡着你媳妇，花着你的赔命钱，打着你儿子，值不值？”
“是是是……”脸色变换，惊讶，悔恨，不知所措，手脚微微有些脱力，头皮发麻，一身冷汗。
“事儿已经过了，你也受了教训，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老老实实赚钱养家，咱洛阳大有发展，不说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一口吃喝还是很容易抓挠出来的，是吧！”
“是是是……”
“行，不耽误你做生意了，走了！”
“那个，额，拿些糖吃吧……”
“我不爱吃糖，待着吧！”摆手离开，很快回到车上。
“云云，那日我怎么没有察觉到杀气？”
“哪有杀气，忽悠人的！”
长孙捂嘴轻笑，瞬间明白小云的意思。
车辆停在步行街入口，五个人下车，径直走向管理处。
很快有人发现了他们，快速上楼通知主管。
五人刚到大厅，略微有些发福的主管就已经等候在门口，赶紧热情的迎进来，奉上茶水点心。
“管老六，不用忙活了，就是过来转转，没什么事儿！”
“看您说的，吃口茶水哪儿算忙活，你这是刚从厂子回来？”
“哟，你消息还挺灵通，去三厂试车了！”
“哈哈，咱的老兄弟都吆喝着明儿个去看您大展风采呢，都说车子好，车子好，也不知道怎么个好法，是不是用不几年儿就能买着啦？”
“你离家两步远，买车就图个新鲜，实际没什么用处，开厂子最重要是的挣钱，你老六头办公室一坐，吃香的喝辣的，底下可有一大帮孩子没着落呢，他们得有个吃饭的营生，洛阳人越来越多，中原的人口也越来越多，指着地里收那俩粮食子儿够干嘛的？还是得有大产业支撑着，这才有源源不断的就业机会。”
“您说的是，咱也不会摆弄那些个新鲜玩意儿，只能蹲窗户口儿看家护院的。”
“这么肥一差事让你说的干巴溜瘦，哈哈，不过话到这儿了，我得跟你提一句，你是跟老刘的老人儿了，手底下的事儿精管着点儿，里里外外这么多人看着呢，难保不会有人嚼舌根子，让人说你办事不利是小事，拿这事抹黑老刘是不是大家都不好看？！”
“您说的是，是咱疏于管教让这帮小子疲懒了，这些日子叮嘱他们把咱的条例重新捋一遍，包他们对答如流，绝不给咱洛阳抹黑！”
“哈哈哈，你老六头心里有数就行，不多待了，下午事多。”
“好嘞，得空儿过来转转！”
“留步吧，回见！”
管老六远远送走几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桌上原封未动的茶水点心微微摇头，站在大厅看着墙上挂着的条例沉默不语。
“云主子，奴婢多嘴问一句，”长孙身边的贴身侍女小声张口询问。
“你说！”
“按理说这位管事的掌柜才是跟您关系最近的人，为何话语间却多有苛责？”
“钱难挣嘶……难吃，处理这些琐碎事的关键是解构他们的利益，至于事情是不是真的公平合理，是不是能让所有人满意，并不重要，而是方方面面的态度能平和下来，能够坐下谈判不扩大影响，当事人会自然寻求解决之道。”
“奴婢愚钝！”
“说句露骨的话，世上一切都在暗中标好价格，摆不平的事只是价格没给到位，大家为了自己的饭碗自然知道如何取舍。着眼关系远近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秘书处处理过很多这样的事情，有丰富的经验，也可以说总结出了一些小门道，这种事的一般规律是发生争执，激化矛盾，强势方寻求更强大的势力做背书，逼迫弱势方作出妥协，说白了就是挨了欺负，要么打回去，要么伸脖颈咽下去。可在实际的操作中，会发生很多微妙的变化，同一件事总会发生各种不一样的曲折变化，事后分析认为，之所以矛盾激化严重，最根本的原因是在他们的视野里只有眼前这些事儿，谁欺负谁啦，谁庇护谁啦，再没有别的。若是能让他们意识到还有额外的第三方在等着坐收渔利，甚至第四方，第五方，他们就会静下心思考，若是引入新的变量会不会有转机，我的关注就是额外变量，我甚至不用做任何事就能拿到我想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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