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江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纷乱的思绪沉静下来。他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应该不是。”
这个时间点，在这个场合，他宁愿是冲着他来的，至少他可以一力承担。
但蒋泽涛不懂官场里面的那些门道和规矩。党的纪律检查机关，从中央到地方，形成了一套严密的组织体系和办案流程。
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作为省一级党内监督的专责机关，其直接审查调查的对象，主要是省管干部。
他陆江河，虽然是市政府秘书长、市政府办公厅党组书记，行政级别是副厅级，的确属于省管干部的范畴。
但是，依照纪检监察工作的常规程序和案件管辖分工，除非是案情特别重大、性质特别恶劣，或者涉及面广、牵连甚深，需要提级办理的案件，否则省纪委一般不会直接派调查组下来，更不可能选择在婚礼这样的私人场合，以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是粗暴的方式“登门拜访”。
对于一名普通的副厅级干部，即便是掌握了确凿的违纪违法线索，省纪委的初核、立案也需要经过严格的内部审批流程，往往会先通过相关纪检监察室进行外围调查、秘密取证，或者责成市一级纪委进行协查。
像今天这样，调查组直接出现在家门口，目标明确，阵仗不小，这绝非针对他这个级别干部所应有的“待遇”。
在场的宾客中，真正够得上省纪委调查组如此“兴师动众”的，只有一个人——此刻正在堂屋里接受亲友祝贺，他的岳父，省委书记，沈珉坤。
沈珉坤作为一省的最高领导核心成员之一，其政治地位和影响力远非陆江河可比。
针对省级主要领导干部的调查，其启动必然慎之又慎，程序更为复杂，通常需要中央纪委的直接领导或授权，一旦启动，便是雷霆万钧之势。
霎时间，陆江河的脑海中闪过数个与沈珉坤相关的片段。
那些看似不经意的闲谈，席间几句意有所指的话语，甚至某些场合下沈珉坤眉宇间一闪而逝的凝重，此刻都如碎片般拼接起来，指向一个他曾隐约预感却不愿深思的可能。
他并非对此毫无察觉，只是，他怎么也料想不到，这一天，竟会如此精准地砸在他和沈文静的婚礼之上，砸在这个本该是他和沈文静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蒋泽涛心思活络，陆江河那句“应该不是”，几乎是瞬间让他明白了这阵仗的真正目标。
他脸上的惊惶未退，但眼神中已多了几分了然和更深的忧虑。
“陆哥，那……那现在怎么办？真让他们进来？”
他的声音依旧压得很低，关键时刻，他不再是先前那个慌不择路的报信者，而是迅速切换到了一个等待指令、准备应对的角色。
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陆江河需要的是一个能立刻执行命令的助手。
陆江河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坚定。
“不行。”两个字，沉稳而决断。
他略一沉吟，迅速在心中权衡着各种可能性和应对方案。
此刻，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导致局面失控，影响的不仅仅是他自己，更是整个沈家，还有今天这场婚礼上数百位亲友的情绪。
他必须冷静，必须把负面影响降到最低。
“涛子，你先出去，就说新人正在给长辈敬茶，里面人多，不方便让他们立刻进来。语气要客气，但态度要坚决，尽量拖延一下时间，稳住他们，千万别让他们硬闯，更不要惊动了院子里的其他宾客。就说，主人家稍后会亲自出来接待。”
“记住，别起冲突，但也别让他们轻易进来。我随后就到。”
蒋泽涛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那份因紧张而起的潮红也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临危受命的严肃。
他没有多问一句，只应了声“明白，陆哥”，便立刻转身，脚步虽快，却已不似先前那般踉跄，而是带着几分刻意压制的沉稳，迅速穿过槐树的阴影，朝着大门方向走去。
目送蒋泽涛离开，陆江河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
他迅速扫视了一眼院内，见众人的注意力依旧在新娘沈文静和那些女性亲戚身上，气氛热烈，似乎无人察觉到角落里的这番暗流汹涌。
他不敢耽搁，趁着这个间隙，悄然转身，快步走向了正在堂屋门口与几位亲戚寒暄的沈珉坤。
陆江河走到沈珉坤身侧，趁着旁人不注意的空档，低声唤了一句：“爸。”
待沈珉坤略带询问地看过来，他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将蒋泽涛刚才汇报的情况简明扼要地复述了一遍。
然而，沈珉坤的反应却出乎陆江河的意料。
听完这足以让任何官员心惊胆战的消息，他的脸色竟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依旧平和，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他只是非常轻微地顿了一下，随即用一种近乎平静的口吻说道：“没想到，他们动作这么快。”
这句话里，听不出太多的惊讶，反而像是对一个早已预料到的结果，只是在感叹其到来的时机。
说完，沈珉坤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不远处。
沈文静正被林燕和陆家的几位女性长辈簇拥着，脸上洋溢着新嫁娘特有的羞涩与幸福，阳光洒在她洁白的婚纱上，美好得不真实。
沈珉坤的眼神在那一刻似乎柔和了许多，但旋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深邃，他收回目光，拉着陆江河来到了屋里，轻轻关上了门：“江河，你附耳过来。”
陆江河心中虽翻江倒海，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依言凑了过去。
“江河，你先出去看看能不能稳住他们，省纪委调查组的人，大部分我都打过交道，有些还是我当年亲手提拔起来的。他们知道规矩，也清楚今天是什么日子。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会讲究策略，不会不近人情，直接在这种场合把人带走，那会引发多大的震动，他们比谁都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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