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像白雾之地的雾那样带着腥甜的腐气，而是泛着淡淡的荧光，像无数碾碎的星辰悬浮在空中。雾气会顺着人的呼吸钻进肺腑，在喉咙里留下冰凉的甜意，周媚儿试过用阴阳术探查，桃木剑插进雾里，剑身上的符纹竟长出了细小的嫩芽，嫩芽顶端开着透明的花，花蕊里映出的，是持剑人内心最恐惧的画面——周媚儿看到了自己早夭的弟弟，正站在雾里对她招手。
“别碰这些雾！”周媚儿猛地收回剑，透明的花瓣瞬间枯萎，化作黑色的粉末，“这是‘惑心雾’，能勾起心魔，比雾煞更难缠。”
柳林的金纹在周身凝成层薄茧，将雾气隔绝在外。他脚下踩着的不是土地，而是巨大的骸骨，骸骨的形状介于龙与蛇之间，肋骨像白玉般剔透，缝隙里长出淡紫色的苔藓，苔藓会动，轻轻搔刮着人的脚踝，像是在勾人往下钻。
“这地方……根本不是人间。”刘武的盾牌上结了层薄冰，冰里冻着细小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老家的老人说，昆仑墟是天地的缝隙，里面藏着上古的怪物。”
十二鬼将呈三角阵护住众人，面具下的呼吸愈发急促。他们擅长追踪隐匿，却对这种光怪陆离的环境束手无策——刚才有个鬼将不小心碰了朵会发光的蘑菇，蘑菇瞬间炸开，喷出的孢子落在他的手臂上，竟长出了层鱼鳞，若非周媚儿及时用符纸压制，恐怕已经变成了怪物。
叶龙武走在最前面，他的白雾气息与这里的惑心雾形成了奇妙的制衡，那些试图靠近的荧光雾气一碰到他身上的灰紫色膜翼，就会像遇到烈火的冰雪般消融。他左脸颊的触须高高竖起，像雷达般探查着四周，每当触须剧烈颤动时，前方总会突然出现诡异的景象：有时是倒悬的河流，河水往天上流，里面游着没有眼睛的鱼；有时是漂浮的巨石，石面上刻着看不懂的符文，符文会自己移动，拼出“回头”二字。
“快到了。”叶龙武突然停下，骨鞭指向左前方的山谷，那里的雾气是黑色的，与周围的荧光雾格格不入，“我能感觉到……很多活人的气息，还有……神器的味道。”
众人跟着他钻进山谷，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山谷里堆满了镇魔司的铠甲，却看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铠甲里塞满了黑色的藤蔓，藤蔓上挂着士兵的头颅，每个头颅的眼睛都圆睁着，嘴角却咧着诡异的笑，像是看到了什么极乐景象。
而山谷中央，那所谓的“成功版神器”正悬浮在半空。它不再是肉团，而是个巨大的茧，茧壳上布满了人脸，人脸的表情各异，有哭有笑，有男有女，每个脸的嘴巴都在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念着同一个名字。茧的周围，跪着数百个镇魔司士兵，他们穿着完好的铠甲，眼神却空洞得像两口井，双手平举，掌心向上，黑色的藤蔓从他们掌心钻出，连接着半空的茧，像是在主动给神器输送力量。
“他们还活着。”周媚儿的声音发颤，桃木剑指向一个士兵的后心，那里还有微弱的起伏，“但魂魄被抽走了，只剩下躯壳在给神器当‘养料’。”
柳林的金纹在掌心剧烈跳动，他能“听”到那些士兵的魂魄在茧里哀嚎，他们被困在无数张人脸中间，正在被一点点同化，有的已经开始露出和人脸一样的诡异笑容。
“是‘噬魂茧’。”叶龙武的膜翼绷得笔直，声音里带着恨意，“比白雾里的肉团更恶毒，它不吞噬肉体，只啃魂魄，还能让躯壳保持活性，变成永远的‘播种机’。”
他的话刚落，跪着的士兵们突然齐刷刷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亮起红光，嘴角的笑容变得狰狞，同时朝着众人扑来！他们的动作僵硬，却力大无穷，黑色藤蔓从铠甲缝隙里钻出，化作鞭子抽向众人，藤蔓上的倒刺沾着粘稠的液体，落在地上，立刻长出新的藤蔓。
“保护周媚儿破茧！”柳林祭出金纹，将最前面的几个士兵震飞，“这些躯壳没痛觉，攻击他们的后心！”
十二鬼将的短刀同时出鞘，刀光闪烁间，精准地刺向士兵的后心。诡异的是，短刀刺入后，没有血流出，只有黑色的粉末喷出，士兵的动作瞬间停滞，随即像断了线的木偶般倒下，身体很快被藤蔓缠绕，化作新的“养料”。
刘武举着盾牌护住周媚儿，盾牌被藤蔓抽得噼啪作响，他却纹丝不动：“周姑娘，快！”
周媚儿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桃木剑上，剑身上的符纹瞬间亮起，她口中念念有词，长剑在空中画出复杂的阵纹：“天地无极，阴阳逆转，破！”
阵纹飞向半空的噬魂茧，茧壳上的人脸发出凄厉的尖叫，却没能挡住阵纹的冲击，裂开一道细小的缝隙。缝隙里透出刺眼的红光，红光中，隐约有无数魂魄在挣扎，其中最清晰的，是个穿着镇魔司将军铠甲的身影，正疯狂地捶打着茧壳。
“是王将军！”刘武认出了那身影，“他是镇魔司的副总管，怎么会在这里？”
“他应该是发现了监军使的阴谋，带着忠于自己的人反抗，结果被抓来当‘主养料’了。”柳林的金纹顺着缝隙钻了进去，试图加固裂缝，“周媚儿，再加把劲！”
就在这时，噬魂茧突然剧烈收缩，茧壳上的人脸齐齐转向叶龙武，发出刺耳的尖啸：“叶家的血脉……正好补全最后的缺口！”
无数黑色藤蔓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条巨蟒般缠向叶龙武！叶龙武的骨鞭疯狂挥舞，却怎么也挡不住藤蔓的攻势，眼看就要被缠住，他突然将右臂的骨刺刺向自己的胸口——
“以血为引，镇魔归位！”
他的嘶吼声里，右臂的剑印爆发出耀眼的银光，银光顺着骨刺注入体内，与他的血液融合，化作道银色的火焰，火焰所过之处，黑色藤蔓瞬间化为灰烬！
噬魂茧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茧壳上的人脸纷纷枯萎，裂缝被强行撕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魂魄！王将军的魂魄率先冲了出来，他看到柳林，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朝着他拱手，随即转身，带领着其他士兵的魂魄，扑向那些还在攻击的躯壳——魂魄钻进躯壳的瞬间，那些士兵的动作停滞了，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身体开始剧烈抽搐，最终在藤蔓的缠绕下，化作飞灰。
“快！它要自爆！”王将军的魂魄大喊，指着噬魂茧中央那团跳动的黑影——那是神器的核心，正散发出毁灭的气息。
柳林没有犹豫，金纹与叶龙武的银色火焰融合，化作道巨大的光箭，直射噬魂茧的核心！
“轰——！”
光箭没入的刹那，噬魂茧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无数人脸在光芒中消散，黑色藤蔓迅速枯萎，露出底下青灰色的岩石。柳林等人被气浪掀飞，重重摔在地上，耳边是魂魄重获自由的欢呼，还有神器核心破灭的惨叫。
等烟尘散去，山谷里只剩下满地的灰烬和几株顽强的、不再发光的野草。王将军的魂魄跪在地上，朝着那些化作飞灰的士兵叩拜，然后起身，对着柳林深深一揖：“多谢柳将军救命之恩。”
“王将军客气了。”柳林扶起他的魂魄，“剩下的镇魔司大军……”
“都在这里了。”王将军的魂魄露出悲痛的神色，“我带了三万精锐反抗监军使，结果……只剩这些魂魄了。”他指向山谷深处，“监军使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就把我们诱到这里，用噬魂茧困住我们，还说……这是陛下默许的‘净化’。”
叶龙武的膜翼轻轻垂下，左脸颊的触须遮住那只洞，声音里带着疲惫：“又是陛下默许……到底有多少事，是陛下知道的？”
柳林没有回答，只是看向昆仑墟更深处。那里的雾气依旧浓郁，显然还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但他知道，至少这三万士兵的魂魄得救了，至少这第二个神器被毁掉了。
周媚儿拿出往生符，轻轻撒向空中，符纸在风中化作金色的光点，包裹着那些士兵的魂魄，缓缓升空：“去吧，去该去的地方。”
王将军的魂魄最后看了一眼山谷，对着柳林和叶龙武拱手：“柳将军，叶将军，我去投胎了。若有来生，还愿做个当兵的，跟着你们……”话没说完，他的身影便在金光中消散。
山谷里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吹过骸骨的呜咽声。十二鬼将默默收拾着兵器，刘武擦拭着盾牌上的划痕，周媚儿的桃木剑上还残留着银色的火焰，那是叶龙武的血脉之力。
叶龙武走到柳林身边，右臂的剑印已经黯淡下去，只剩下淡淡的银光：“还剩两个。”
“嗯。”柳林点头，目光望向东方——东莱郡的方向，“下一站，东莱郡。”
昆仑墟的雾不知何时变得稀薄，露出远处的雪山，山顶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白光，像把巨大的剑，刺破了这光怪陆离的诡异。
他们的身上沾满了灰尘和黑色的粉末，脸上带着疲惫，却没人露出颓丧。因为他们知道，每毁掉一个神器，就有无数魂魄得以安息，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柳林拍了拍叶龙武的肩膀，他的皮肤温度又升高了些，异化的肢体似乎也稳定了许多。叶龙武的左脸颊触须微微晃动，像是在回应他的鼓励。
“走吧。”柳林再次迈步，“去东莱郡。”
这一次，连山谷里的风都仿佛在为他们送行，卷起地上的灰烬，化作漫天的星屑，照亮了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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