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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7章 田嘉明坦露心声,钟书记即将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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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阳光透过蒙尘的玻璃窗,勉强挤进县公安局党委书记田嘉明的办公室,香烟的烟雾与煤炉散发的热气交织,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田嘉明深陷在办公椅里,目光沉沉地落在对面坐着的年轻人——副局长廖文波身上。廖文波脸上还带着几分青年人才有的英气,眼睛里有着刑警特有的韧劲。

田嘉明端起桌上那只积着深褐色茶垢的搪瓷杯,啜了一口浓得发苦的茶水。他的视线没有离开廖文波,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分量,那是岁月和位置赋予的权威:“文波啊,”他开口,语气是过来人的语重心长,“你刚才讲的那些,原则、纪律、条条框框,都对。我田嘉明在政法线上摸爬滚打半辈子,这些道理,比你懂得透。”

他放下杯子,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塔塔的轻响,“但是,文波,你想过没有?咱们局里这几百号人,眼巴巴盼着的是什么?是房子!是能按时发到手里的工资!是能支撑办案的办公经费!不是墙上那些挂着的奖状!你那1000多块钱到现在没给你批下来,你以为我不愿意给你批吗?笑话,1000多块钱也不是个什么大钱,我怎么不想着给你批啊?关键是要过年了,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局财务科。现在的钱还不够年底搞慰问的。预算不下来,你说这笔钱我能给你吗?”

田嘉明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凝重了几分:“小金库清理了,罚没款管理规范了,这是上面的大政策,咱们必须执行,不打折扣。可财政拨款就那么多,僧多粥少啊!集资房二期为什么拖到现在开不了工?根子就在钱上!局里那几辆老掉牙的面包车,跑起来除了喇叭不响哪都响,都快散架了,可换车的报告打上去,财政局那边卡着预算,就俩字:没钱!办公经费?更别提了,买个笔记本都得精打细算,写个报告都得两面用纸。你说,我这个当家的,难不难?”

廖文波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他沉默着。田嘉明的话,像锥子一样扎进现实。他想起队里那几个刚分来的年轻刑警,挤在阴冷潮湿的单身宿舍里,冬天盖两床被子还冻得哆嗦;想起那次追捕逃犯,那辆破吉普车在荒郊野外抛锚,差点误了大事;想起自己垫付的那一千多块办案油钱、饭钱,单据压在抽屉里快两个月了还没报下来……。

田嘉明观察着廖文波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薛红这个案子,追回来的赃款,按规定,那是一分不少要上交国库的。这没错,天经地义嘛。可你想过没有,这笔钱进了国库,可不是罚没款,和公安局一分钱关系都没有了,对咱们局里解决这些火烧眉毛的实际困难,一点用都没有!它帮不了集资房开工,修不了那几辆破车,更报不了你们自己垫进去的油钱饭钱!”

田嘉明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可如果我们能在办案过程中,在不违反大原则的前提下,稍微‘灵活’一点处理呢?比如,把这笔追回来的钱,留一部分在局里,作为解决实际困难的机动经费?文波,你想想,刚才我说的把这钱取之于案,最终用之于警,花在了咱们干警身上,花在了保障公安工作正常运转上,这算不算也是一种实事求是?算不算对得起跟着咱们吃苦受累的兄弟们?”

廖文波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书记,这……这个口子开了,后患无穷啊。今天能留八十万,明天就可能留一百万,规矩就坏了,底线就没了……”

“后患?几辈子能遇到胡玉生这样的王八蛋敢贪污几百万?”田嘉明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神情,“文波,我田嘉明在东洪干一天局长,就敢担一天这个责任!出了问题,板子全打在我身上!我绝不推诿!你就说是按我的指示办的!我要是敢在县委、县政府面前说一个你们的不字,你拿着家伙直接崩了我,我绝不找你!”

他手掌重重按在桌面上,震得茶杯里的水晃了晃:“我为什么非得顶着压力给局里配桑塔纳?是我田嘉明缺车坐吗?我告诉你,下一步我要是当了副县长,县里照样给我配车!我图什么?图的就是咱们公安局的脸面!图的就是让下面的乡镇、让其他局的领导看看,咱们公安不是叫花子!咱们出去办案、协调工作,坐个破面包,谁看得起你?说话能顶个屁用!我给政委配车,给班子争取待遇,不是为了我个人享受,是为了整个公安局的尊严!为了你们这些副职、这些中层干部在外面能挺直腰杆说话!”

田嘉明站起身,在办公桌后来回踱了两步,又说道:“沈鹏那个王八蛋!他在东洪当局长的时候,只知道自己捞钱,管过兄弟们的死活吗?局里的同志恨的不是他贪污,是他王八蛋不给局里的职工办事……,你看看现在,东原九县二区,除了咱们东洪,哪个县区的公安局没盖集资房?平安县、临平县、光明区,人家分的都是带卫生间的楼房!咱们的同志呢?还挤在破宿舍里!就因为这个,局里现在有多少人写了请调报告?七个!整整七个骨干要调走!文波,你想想,如果你是局长,手下的干部个个都想走,你这个局长当着还有什么滋味?不让大家安家立业,不提升公安机关的待遇,这个局长能干吗?这支队伍能带好吗?”

这番话,像重锤一样敲在廖文波心上。他想起了队里同志的叹息,想起了刑警队的兄弟因为没房子结婚告吹,想起了自己虽然住在父亲厂里的老房子里暂时无忧,但更多年轻同事的窘迫。田嘉明描绘的“取之于案,用之于警”的前景,虽然带着巨大的风险,却带着一种扭曲的诱惑力。

廖文波低着头,双手用力地搓了搓脸,声音带着挣扎:“书记,我……我明白局里的难处。可是,私扣涉案资金,这是严重的违法犯罪啊……”

“犯罪?”田嘉明停下脚步,目光如电般射向廖文波,声音斩钉截铁,“责任在我!天塌下来我顶着!文波,我今天把话撂在这儿,我田嘉明在东洪,可以拍着胸脯保证,绝不会占公家一分钱的便宜!我干的所有事,都是为了公安局这个集体,为了几百号跟着我干的兄弟!说的冠冕堂皇一些,咱们对不起党,对不起国家,对不起人民,但就是没有对不起公安局,没有对不起自家的兄弟嘛。”

他走回座位,重重坐下,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恳切的意味:“文波啊,你还年轻,可能觉得我太霸道,太不讲规矩。但现实就是这样!当领导,如果只会照本宣科,只会找文件、找政策、找依据,遇到点事就怕担责任,前怕狼后怕虎,这支队伍就完了!就得散架!你看看咱们李尚武市长,当年在平安县当公安局长的时候,局里修集资房,电业局卡着变压器要几十万,局里没钱,李市长怎么办?他安排人联合交通稽征,天天查电业局的车,查他们的养路费、证件!来一辆查一辆!这办法,你说是不是有点‘那个’?可最后呢?官司打到市里,板子也没落到李局长身上!人家现在照样当副市长!为什么?因为他在那个位置上,敢为兄弟们担当!知道用什么办法解决问题!这才是领导!”

田嘉明又从烟盒里抖出一支中华香烟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昨天,我把家属院的门卫岗哨撤了,电费也不交了。为什么?就是要让那些阻碍集资房建设、只顾自己眼前那点坛坛罐罐的老同志看看,不支持局里的工作,不为年轻同志着想,就别想再享受局里的便利!明年开春,我打算把家属院的围墙也拆了!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手段!为了把工作推下去,为了给兄弟们谋条出路,我田嘉明不怕得罪人,也不怕他们骂我,更不怕他们来找我闹。”

廖文波彻底沉默了。田嘉明描绘的“担当”和“手段”,与他从小接受的纪律教育、法制观念激烈冲突。但田嘉明口中的“集体利益”、“干警疾苦”,以及李尚武市长那个“成功”的例子,又像猫抓一样,挠的心里直痒痒。他想起田嘉明到任后,虽然作风强势,但在推动集资房一期、争取装备更新上,确实是不遗余力,甚至不惜得罪人。这个人,似乎确实是真的把公安局当成了自己的家,把干警当成了兄弟,只是用的方法……太过极端。

“书记……”廖文波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田嘉明,“我……我明白了。这个案子,我接。至于钱……就按您说的,局里留一部分解决实际困难。但账目必须清楚,用途必须透明,而且,只此一次!”

田嘉明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他用力一拍廖文波的肩膀:“好!文波!我就知道你是个明白人!是个有担当的好同志!放心,账目绝对清清楚楚,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都是为了咱们局,为了咱们的兄弟!出了问题,我负全责!”

田嘉明看着廖文波:“文波啊,不采取的极端手段,咱们在东洪县立不住,站不稳,说不上话,上不了桌,留不住人。大胆去干!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我!”

廖文波站起身,声音低沉:“书记,我会处理好。”他转身走出办公室,脚步有些沉重。门关上的瞬间,田嘉明脸上的笑容淡去,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得逞后的冷硬。他靠在椅背上,长长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

就在这时,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田嘉明皱了皱眉,拿起听筒:“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热情却带着一丝焦虑的声音:“嘉明啊啊!我是王满江!你今天回不回老家呀?你要是不回,我们几个可就直奔东洪去拜访你啦!现在东光公路通了,方便得很!”

田嘉明心里冷笑一声,知道这是工业园区那边被陈大年安排的人折腾得够呛,王满江坐不住了。他脸上堆起笑容,声音爽朗:“哎呀,满江部长!你看你这话说的,太客气了!我就在局里,随时恭候大驾!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试探,“要不要通知一下朝阳县长?大家一起坐坐?人多热闹嘛。”

王满江在电话那头哈哈一笑,笑声里透着点无奈:“哎呀,嘉明书记,你能约出来当然更好!约不出来嘛,就咱们兄弟几个先聚聚!叙叙旧!春节我再请老马出面攒局嘛!总有机会的!”

田嘉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故作随意地问道:“那个邢支书……他来不来啊?”

王满江的语气立刻带上了明显的不屑:“邢支书?嗨!别提了!胆子比兔子还小,跑的还兔子还快!屁用不顶!当初想着他跟李县长沾亲带故,拉他入股充了五千块,占了20%的干股。结果呢?遇到事连个电话都不敢打!畏畏缩缩!我看啊,快被我们踢出队伍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田嘉明心里清楚,给县里办一百件好事,不如给县长办一件家里事,暗骂王满江目光短浅,嘴上却语重心长,带着点拨的意味:“满江啊,你这看法可不对。邢支书是胆小,但他毕竟是县长二嫂的父亲!这根线,你们得用起来啊!不看僧面看佛面,让他多去和县长汇报汇报工作,沟通沟通感情。谁当官不为家里人谋个出路?这很正常嘛!你把他叫上,让他一起来!说不定就能打开局面呢?有时候,胆小的人不轻易求人,反而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满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被点醒了,声音也郑重了些:“……有道理!嘉明书记,还是你看得远!行!我这就去找老邢!做做他工作!明天我把时间定下来,咱们再约朝阳县长!争取把他也请出来!”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下午,我在县界迎候满江部长!”田嘉明笑着挂了电话,脸上露出一丝算计的精光。利用邢支书这根线,是他布局东洪达成某种“默契”的关键一步,虽然之前进展缓慢,但王满江这里或许能成为撬动局面的杠杆。他端起凉了的浓茶,又喝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东原市委大院一号楼,钟毅刚刚放下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听筒里,省委组织部部长曹立人沉稳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钟毅同志,省委常委会已经研究决定,后天上午,省委组织部将到东原市宣布主要领导干部调整的决定。伟正同志将接任东原市委书记。考虑到临近春节,工作繁重,程序上就庄重简约一些,具体安排干部处的同志会与市委组织部对接……”

钟毅站在窗前,望着楼下院子里熟悉的景象——笔直的水泥路,常青的松柏和光秃秃的梧桐树,偶尔走过的熟悉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卸下千斤重担的轻松感,与对这片奋斗多年土地的不舍交织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气,带着初春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转身回到宽大的办公桌前,目光扫过这间承载了他无数个不眠之夜的房间。书籍整齐地码放在书柜里,多数是组织配发的理论读物,崭新得仿佛从未翻动;桌上的文件收拾得井井有条;除了墙上那幅他从平安县带来的伟人画像,再无任何私人物品。这里,更像一个作战室,而非个人的空间。

“功过自有后人评说……”他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释然的微笑,带着几分疲惫,也带着几分解脱。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钟毅应道,声音平静。

市委秘书长郭志远推门进来,手里拿着文件夹,脸上带着惯常的恭敬和关切:“钟书记,我来汇报一下晚上接待返乡台商一行的安排,晚宴定在花园酒店牡丹厅,菜单请您过目,另外市台办和统战部的同志……”

钟毅摆摆手,打断了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志远啊,接待工作你和瑞凤同志全权负责就好。代表市委市政府,热情周到,务必让老乡们感受到家乡的温暖和变化。我……就不出席了。”

郭志远微微一怔,敏锐地察觉到钟毅的异常。以往这种重要的统战接待,钟毅即使再忙也会抽时间露个面,哪怕只是讲几句话。他试探着问,声音放得更轻:“书记,您……是不是身体不舒服?需要叫医生来看看吗?”

钟毅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卸任前的坦荡和疲惫:“没有不舒服。志远啊,咱们共事这些年,辛苦你了。”他顿了顿,声音平静地宣布,“刚刚接到省委组织部曹立人部长的电话,后天召开全市干部大会,宣布伟正同志接任市委书记的决定。我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了。”

郭志远心头一震,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他连忙说道,语气真挚:“书记,这……太突然了。您在东原这些年,殚精竭虑,夙夜在公,成绩有目共睹,大家都很舍不得您!东原能有今天的发展局面,离不开您的掌舵啊!”

钟毅摆摆手,走到书柜前,手指拂过那些崭新的书脊:“这些书,多数都没来得及看,惭愧啊。留下吧。伟正同志如果不需要,你安排一下,全部捐给东原师专的图书馆,也算物尽其用。”他拿起桌上那个用了多年的白瓷茶杯,杯身已经被摩挲得光滑温润,“我来的时候,就带着这个杯子和伟人画像,现在走,也带着这两样东西走。挺好。”

郭志远看着钟毅平静中带着释然的神情,知道这位老领导是真的放下了,心中既有敬意,也有一丝怅然。他郑重地点点头:“书记,您放心,后续的工作和交接,我一定全力配合学武部长,确保平稳过渡,不出任何纰漏。”

钟毅点点头:“好。你去忙吧。哦,对了,”他像是想起什么,语气随意,“明天不要再安排任何活动了。我想……收拾一下。”

郭志远离开后,钟毅并没有在办公室久留。他拿起那个白瓷杯,走出办公室,穿过走廊,径直走进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

张庆合正戴着老花镜,伏案审阅着即将提交市人代会的《政府工作报告》,听到脚步声抬起头,见是钟毅,连忙摘下眼镜起身:“钟书记!您怎么过来了?快请坐!我给您泡茶!”

钟毅摆摆手,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下,神态是从未有过的放松,甚至有些随意地翘起了二郎腿:“庆合啊,还在忙报告?这些工作,该放手让瑞凤同志多挑挑担子了。她年轻,有想法,也该多锻炼锻炼。”

张庆合苦笑着坐下,拿起桌上的烟盒递给钟毅一支:“书记,我也想放手啊。可这政府工作报告,终究得市长来做,最后把关的责任在我肩上。瑞凤同志能力是强,思路新,起草的这份报告质量很高啊,很有分量。涉及全市盘子、历史数据、未来规划衔接这些很有思路啊。”

钟毅接过烟,就着张庆合递过来的火点上,吸了一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道:“庆合,组织部的通知下来了。后天开干部大会。”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张庆合闻言,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夹着烟的手指顿了顿,随即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烟雾缓缓吐出:“这一天……还是来了。书记,您在东原这些年,不容易啊。担子重,压力大。”

“是啊,不容易。”钟毅望向窗外颇为感慨,说道:“但总要有退下来的这一天。我觉得啊,改革开放这么多好制度里,干部退休制度,是最伟大的制度之一。新陈代谢,才能永葆活力嘛。”他话锋一转,带着难得的轻松,“晚上别安排事了,到我家去,叫上学武和尚武,咱们喝点小酒,聊聊天。多少年没这么放松地聚聚了。”

张庆合犹豫了一下,带着歉意:“书记,晚上我约了朝阳那小子,正想跟他谈谈县里工业项目的事……特别是那个台资项目,前期市里投入的精力不小……。”

钟毅大手一挥,不容置疑:“叫他一起来!正好,让他带副扑克牌!咱们吃完饭,打会儿牌,放松放松!工作上的事,牌桌上也能聊嘛!”

“打牌?”张庆合有些意外,随即笑道,带着点感慨,“书记,您这后天才宣布,今天就彻底放松了?这可不像您平时的风格。”

钟毅哈哈一笑,声音爽朗了几分:“庆合啊,你这想法不对。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该放手时就放手,这才是对事业负责的态度。”

东洪县城关镇,东风酱油厂里刺鼻的发酵气味弥漫在东风酱油厂陈旧的车间里。我拿起一瓶包装粗糙、标签都有些褪色的酱油,眉头紧锁。设备锈迹斑斑,工人脸上写满茫然和对未来的担忧。陪同调研的常务副县长曹伟兵、统战部长、城关镇党委书记向建民、分管工业的副县长杨明瑞,以及厂领导班子成员,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我。

“老字号,不能就这么垮了。”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技术落后,设备老化,市场打不开,根子还是在观念上。转型升级的路子,你们厂班子要尽快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不要等靠要。县里会研究支持,但关键在你们自己。”

我转向曹伟兵:“伟兵,你牵头,组织经委、商业局、叫上银行,下周开个协调会,专题研究东风酱油厂的问题。要拿出具体帮扶措施,不能光喊口号。”

曹伟兵连忙点头:“好的县长,我马上安排。”

话音未落,秘书杨伯君快步穿过车间,走到我身边,低声在我耳边说了几句。我脸色微微一凝,随即恢复平静。我对身旁的曹伟兵、向建民和杨明瑞交代道:“伟兵、建民、明瑞,市里有急事,我得马上过去。调研继续,你们代表县委县政府,多听听工人的心声,把困难摸透,把诉求记清。这个老厂子,关系到一两百号工人的饭碗,一定要想办法盘活!方案要实,步子要稳。”

曹伟兵脸上露出为难:“县长,什么事这么急?厂里的同志准备了半个月的汇报材料,就等着您来……”

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上海表,表盘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下次吧。你们代表我,把干部职工的慰问工作做好,把县委县政府的关心带到位。厂里的困难,如实记录,不要回避。”说完,我转身大步离开,留下身后一片低声的议论和复杂的目光。

坐进车里,我对司机谢白山道:“去市里,快一点。”黑色的桑塔纳驶出破败的厂区,车轮下的声音吱吱扭扭,拐上刚刚通车的东光公路。路面十分平整,车子速度提了起来。我拿出大哥大,笨重的机身握在手里,拨通了晓阳的电话。

“晓阳,”我的声音尽量平稳,“张叔突然通知我去市里,说钟书记晚上叫打牌,张叔和学武部长也在。你那边……”

电话那头,晓阳的声音清晰传来,带着她一贯的干练:“我知道,后天开干部大会,钟书记要走了,晚上批准你敞开喝,瑞凤市长晚上有重要客商要陪,我走不开。钱的事……,我在白山包里放了一千应急。不够的话,他那里还有一千,我让他备着的。”

我看着淡定看车的谢白山,嗯了一声:“知道了。你忙吧。”挂断电话,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大哥大沉甸甸地放在腿上。我说道:“白山啊,你是我的驾驶员,怎么成了别人的账房先生了……”

谢白山笑着说道:“县长啊,我,我还以为你知道那,你们两口子,不通气啊……!”

和谢白山闲聊了一会之后,我心里暗道,钟书记临走,还是让工商局罚了钟壮20万,是处理的最严重的干部子弟了,也是操碎了心……。车子在暮色中飞驰,窗外的田野和村庄飞速后退,我的思绪却在快速盘算。田嘉明的动作,工业园区的博弈,市里即将到来的权力交接……一切都像这暮色一样,渐渐深沉。

车子一路飞驰,抵达市委家属院时,天已黑透。我下车,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呢子大衣,从谢白山手里接过那个装着扑克牌和香烟的手提包,沉甸甸的。

走进张庆合市长家的小院,暖黄的灯光透出窗户,驱散了些许寒意。推门进去,客厅里暖意融融,钟毅书记、张叔、市委组织部长学武部长三人正围坐在茶几旁喝茶闲聊,气氛轻松随意。

“钟书记,张市长,学武部长!”我恭敬地打招呼,将袋子放在门边的矮柜上。

张叔笑着招手,指了指沙发:“朝阳来了!够快的啊!让你带的东西带了?”他目光扫向那个袋子。

我点点头:“带了,张叔。新扑克。”

钟书记抬眼看了看我,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指了指餐桌:“先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有力气打牌!尝尝你张婶的手艺!”

餐桌上,几样家常小炒,一坛钟毅珍藏的土酿高粱酒。钟毅兴致很高,原本说喝一碗,结果在张叔和学武的劝酒下,足足喝了三大碗,脸色微红,话也多了起来。他谈笑风生,对我在东洪的工作给予了肯定,特别是对“四个刻不容缓”的提法表示赞许,认为抓住了县域发展的要害,同时也语重心长地提醒:“朝阳啊,东洪底子薄,包袱重,你能稳住局面,打开局面,不容易。‘四个刻不容缓’提得好,方向是对的。就是步子要稳,要处理好改革、发展、稳定的关系。特别是公安队伍,一定要带好,那是刀把子,也是护民安民的基石。队伍稳了,社会才能稳,发展才有保障。”

我连忙端起酒杯:“谢谢书记肯定!我一定牢记您的指示,把工作做扎实,不辜负组织的信任……。”

饭后,撤去碗碟,我拿出崭新的扑克牌。李学武笑着摆手:“你们玩,你们玩,我这水平就不献丑了,给你们当参谋,端茶倒水。”

钟书记、张叔、我三人围坐方桌。牌局开始,钟毅手气颇佳,连赢几把。我摸到的牌却总是不尽如人意,但我打得不急不躁,即使输牌,也神色平静,该跟就跟,该弃就弃,计算着牌型,不露丝毫焦躁。

“朝阳啊,老张啊,怎么是一直我赢啊,朝阳啊,你小子打牌这是打的不行啊。

我沉稳地跟上一对2,笑了笑:“钟书记啊,说牌技啊,我还是有些自信的,当时在安平乡,数我打的最好啊。钟书记啊,和您比,确实有差距。”

恰逢一局结束,钟书记这把又是赢了。

张叔适时说道:“钟书记啊,朝阳说的不错啊,在安平乡的时候,我排第一,他排第二,您的水平确实是在我们之上啊。”

钟书记笑着道:“玩个开心吧,后天啊,你们的牌技就在我之上了。”

张叔看着我的牌确实不好,插话道,语气带着赞许:“钟书记啊,你看朝阳啊,牌是不太好,但打得稳。年轻人,沉得住气,不错。牌桌上如此,工作上更要如此。要允许一切发生,好的坏的,都是历练。”

钟毅书记点点头,一边理牌一边看似随意地说,话语却意味深长:“牌不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把不好的牌打好。庆合说得对,要允许一切发生。老子讲‘无为而治’,讲‘上善若水’,不是消极,是懂得顺应规律,在看似不利的局面中找到最优解。改革也是这样,有时候步子太快不行,容易扯着;太慢也不行,容易错失良机。关键在审时度势,把握火候。就像你东洪搞工业园,引进台资,想法很好,方向也对。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投资环境、政策预期、基础条件,都需要时间打磨。要有耐心,更要有定力。定力不足,就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或者自己乱了方寸。”

我认真地听着,手上打出一张小王。

“等等!”钟毅眼中精光一闪,抽出四张牌稳稳拍在桌上,“四个三!炸弹!”他笑着看向我,带着一丝胜利者的从容,“看到没?大王和小王不在一起,再大的单张也斗不过一手小炸弹。这说明什么?力量分散,各自为战,再大的优势也可能被瓦解。搞工作也一样,班子团结,上下同心,才是克敌制胜的法宝。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单打独斗,成不了气候。”

张庆合接口道,目光也落在我身上:“钟书记说得深刻啊。但是大王小王分属两个阵营,劲儿使不到一处去,自然被动。朝阳,你们东洪新班子还没搭起来,以后啊,磨合很重要。要相信啊,任何同志都有他的长处,也有他的毛病,怎么把大家的力量拧成一股绳。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工作才能推得开嘛,这才能实现共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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