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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15章 李显平再掀波浪,钟书记自我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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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东原的汽车上,黑色的皇冠轿车在省道的柏油路面上平稳行驶。窗外是冬日萧瑟的景象,收割后的田野裸露着灰黄的泥土,远处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市委副书记唐瑞林和东原商会会长周海英并排坐在后座。

唐瑞林身体微微后仰,靠在舒适的真皮座椅上,闭着眼睛,眉头微蹙,像是在养神,又像是在思考什么沉重的事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点着,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失意。周海英坐在旁边,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也在盘算着事情。车厢内一时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声。

唐瑞林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有些空洞,似乎刚从思绪中抽离。他眉头微挑,语气平淡,带着一丝官场中人惯有的谨慎:“二嫂?二嫂是个什么关系的二嫂啊?”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周海英脸上,仿佛对这个称谓本身有些陌生,也带着探究周海英提起此事的用意。

周海英连忙解释,语气带着一种“内部消息”的意味:“唐叔啊,我打听了一下,是李朝阳的二嫂。您忘了?邓晓阳的二嫂,就是俞淑清处长啊,现在还在市里搞督导呢。”他特意点出俞淑清的身份,想看看唐瑞林的反应。

唐瑞林“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变化,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信息。他淡然说道:“二嫂啊?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直系亲属吧,只能算是这个亲戚。”他顿了顿,仿佛随口一问,“什么生意啊?”语气依旧平淡,但周海英能感觉到他并非完全不感兴趣。

周海英对唐瑞林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便说道:“唐书记,是这样。平安县的王满江他们啊,搞了个建筑公司,想进军东洪市场,但打不开局面。这个……呃,自然把李朝阳县长作为最好的拉拢目标嘛。”他观察着唐瑞林的神色,继续说道,“但是李朝阳县长和他几个家属,都不愿意去掺和这些事。最后,王满江就找到了在平安县政府工作的李朝阳的二嫂,好像叫芳芳。这个芳芳呢,就以她父亲的名义入股了王满江的建筑公司。现在,他们公司承接的是东洪工业园区的几个项目。”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相当于李朝阳在东洪搞工业园,他的二嫂就从平安县拉着建筑队过去搞施工啊。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惠及家人嘛。”他刻意用了“惠及家人”这个词,想看看唐瑞林的态度。

唐瑞林听完,重新闭上眼睛,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又像是在权衡什么。他的手指在膝盖上停止了敲击,车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片刻,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清醒说道:“人家还是提防着的。既然是用芳芳父亲的名义,那和李朝阳县长本人,就更没什么直接关系了。”他话锋一转,目光虽然没有睁开,但语气却锐利起来,“不过海英啊,从这一点上,倒是更能印证你说过的那句话:当官,最终不都是为了发财吗?”周海英这句话,既是点破实质,也是在回应周海英之前可能流露过的类似观点。

周海英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带着恭维和一丝被理解的“欣慰”:“啊,书记啊,您真是明察秋毫啊!据田嘉明打探出来的消息,这个王满江也是费了很大力气,才找到这个芳芳。芳芳才同意以她父亲的名义入股。芳芳的父亲啊,是一个村支书,有些思路的。但是呢,合伙的生意不好干啊,现在闹得也很不愉快。呃,就是这个芳芳在东洪啊,并没有出上什么力,根本没给李朝阳县长打什么招呼。”

唐瑞林嘴角勾起一丝淡然的冷笑,鼻腔里似乎发出一声轻哼,带着一种“你太天真”的意味:“没出什么力?那不是废话吗?没出什么力的话,王满江能拿到东洪的项目?人家出力出在背后啊!这个什么芳芳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力”,无需她本人出面做什么啊。

周海英心里微微一怔。他之前确实只想到了芳芳没有直接出面打招呼,对唐瑞林所说的“背后出力”的深意,理解得还不够透彻。他顺着话头说道:“是这样呃,东洪这个市场啊,在各领域都还算是一片空白,大家都在抢。我们龙投建筑,与东投建筑,还有东洪本地的几家小建筑公司,矛盾很深啊。明面上都闹了几次不愉快了。谁都知道,现在的竞争就是,谁拿到项目越多,以后才有饭吃。所以田嘉明呢,也是想让他们跳出来,但是这个李朝阳,包括李朝阳的二嫂芳芳,一直啊,不肯表态。”

唐瑞林疑惑地问道,眼睛依旧闭着:“跳出来?什么意思啊?怎么跳出来啊?”他似乎对田嘉明的具体手段有些好奇。

周海英解释道:“是这样呃,田嘉明一直授意让东洪本地的流氓,再去找他们施工队的麻烦。按说这种情况下,李朝阳或者这个芳芳,就该托关系托到公安局来。但是非常奇怪,李朝阳好像不知道这件事一样。所以我怀疑这个芳芳啊,有可能是出来单干的,或者在李家说不上话。王满江自然不悦嘛!这样下去,肯定耽误工程的进度。”

唐瑞林这才扭过头,睁开眼睛看了看周海英,眼神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怎么现在的事情,斗争都这么激烈了吗?”唐瑞林似乎对商场上的这种“下绊子”手段有些感慨,或许也联想到了官场上的某些相似之处。

周海英语气肯定地说道:“那一行现在都不好干啊,书记啊,商场如战场嘛,是这样啊。我们这个都看准了建筑市场的发展前景是非常广阔的。”周海英试图将话题引向更宏大的背景,以显示自己的眼光,“您想啊,包括东洪县那是百万人口的大县。现在住房啊,已经改革了,住房分配制度取消了,这个以后建设集资房、商品房都将成为现实。在一些改革比较彻底的地方,我们也注意到了,房子现在是可以买卖的。房子也成了一种商品。”

唐瑞林摆了摆手,打断周海英的话,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认同和一丝根深蒂固的观念:“海英啊,扯远了啊。房子买卖只是个别地区搞的试点,这种试点是不可能全面推开的。保障住房,那是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根本体现之一嘛。如果咱们社会主义国家连房子都不能分配了,都不能集资了,都需要买卖了,那土地性质怎么算?房屋性质怎么算?这些制度上的问题是解决不了的。”

周海英心里明白,唐瑞林长期在市委位置上,分管意识形态和党务、服务性质的工作,研究的都是宏观政策和务虚性的内容,对这些新的经济现象和政策走向可能不甚了解,或者基于立场不愿接受。他知道继续争辩下去没有意义,也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便不再坚持这个话题。

唐瑞林继续说道,将话题拉回他更关心的层面:“海英啊,我觉得呃,你的关注点,关注这个李朝阳的什么二嫂的父亲,搞个什么建筑公司,没有太大意义。”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提醒的意味,“最近新闻上一直在讲,领导干部子女禁止经商办企业的规定,马上就要到最后的退出期限了。1992年3月底前必须全部退出流通领域,这是省委刚下的死命令,这个想好没有啊。”

周海英这次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商人的圆滑和对某些规则的“看透”,回应道:“呃,书记,文件啊,多了去了。做生意这事,谁也管不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嘛。”他随即话锋一转,再次强调自己的核心观点,“我还是坚持一个观点,生意上大家都合作合作才能共赢。东原市场这么大,没有谁能够把东原市场全部做下去,全部兼并了,这是不可能的。”他话锋再次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透着一股商人的算计和防备,“但是呢,如果不能合作呢,我们就要做好斗争的准备嘛。放长线钓大鱼。”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也压低了些,“其实东原的大买卖背后,多数都有领导干部的身影。我们和他们斗,是因为他们现在体量小,但是靠着家里的照顾,保不齐以后就做大了。现在他们没有能露出马脚,并不代表以后不会露出马脚嘛,我们总得提前准备啊。”

唐瑞林点了点头,似乎认可周海英的“忧患意识”。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记忆中搜寻着什么,然后问道:“钟书记的儿子钟壮,据说在曹河县搞得也风生水起的。这次,曹河县国企塌方式腐败,有没有涉及到他呀?”

唐瑞林这看似随意一问,但眼神深处带着一丝探究,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想知道钟毅这个市委书记,是否真的能完全置身事外。

唐瑞林此话一出,周海英心里立刻警觉起来。他知道这唐瑞林还是想给钟毅上点眼药。周海英自然不愿意得罪钟毅,自家父亲周鸿基对钟毅是极为信任的,而且这几年钟毅在东原的威信很高,自己没必要卷入这种是非。他马上说道:“啊,唐叔,这个事我还真的不太清楚。但我听说钟壮确实没有牵扯到国企上面。他儿子做的是农资生意嘛。”周海英也是想尽量把话说得模糊,撇清关系。

唐瑞林“哦”了一声,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农资生意?农资生意就是专坑农民的钱嘛。”他随即举了个例子,“这个东洪县不是有一个叫毕瑞豪的,为此贩卖了不少的伪劣农资吗?”

周海英在这件事情上是得到过好处的,心里微微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含糊地回应了一句:“啊,这件事情这个毕瑞豪是已经处理完了的。东洪县委县政府态度也很坚决,让他们补发了一部分的农药。算是对农民有个补偿吧。”他轻描淡写,想把事情带过。

唐瑞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意外的神情,看着周海英说道:“海英啊,你还少有肯定东洪县委县政府工作的时候啊。”

周海英立刻换上笑容,语气带着一种场面上的“公允”:“到处说我们肯定还是要尊重事实嘛。”

唐瑞林继续问道,将话题引向另一个可能与周家有关联的人:“这个昌全同志在农业开发总公司干的如何呀?”

唐瑞林知道魏昌全也是周鸿基的人,曾经自己在市委办当秘书长的时候,魏昌全是市委办副主任,算是上下级关系。只是如今,唐瑞林似乎也已经感觉到,魏昌全可能也和自己一样,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弃子”。好在魏昌全年龄不大,和周海英之间也有私人感情,不然的话,魏昌全早已就成为了一名普通的处级干部,身上也不会再有走仕途的光环了。此刻问起魏昌全,也是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探询。

周海英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对市场现实的无奈:“现在虽然国家一再强调农资要专营啊,上面的政策刮了一阵风,下面也紧了紧,但是呢,农资专营现在供销社自己都已经岌岌可危了,在农资这一块也不好管,也管不了了。”他解释道,“各个乡镇甚至大点的村,都有那些贩卖农资的小商小贩,他们更加灵活,也能从各种渠道搞来农资化肥农药。所以啊,这个生意不好做。”周海英说的也是实情,但更深层的意思是,魏昌全那个位置,现在油水也不大了。

唐瑞林“嗯哼”了一声,仿佛看透了背后的原因,语气带着一丝讽刺:“还不是因为某些人,某些领导的儿子从事这些生意。”他话锋一转,直接点明,“是不是这个钟毅的儿子就是干农资的?”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周海英,“看看这个钟毅同志也和这个东洪县的李泰峰一样,这嘴里呀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群众,有困难的时候,总想着苦一苦群众。”他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批评钟毅的点,语气带着一丝积压的情绪,“这个我当时在市政府临时负责的时候,就发现东洪县存在很大的问题,迫于当时自己的身份,很多话不好说啊,就没有去揭盖子。没想到这个李朝阳确实有些胆魄,把东洪搅了一个底朝天。现在看起来,”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说,“东原的事情之所以持续不断的爆露出来,和李朝阳去东洪是有关系的。这是钟毅怎么也没想到的,这个李朝阳最后是捅破了天,把钟毅的爱将李显平给搞下来了。所以说世事无常啊。”他感慨了一句,然后下了结论,“这也能充分说明,钟毅在政治斗争方面,还是有很大的不足的。没有把握好全局。”

唐瑞林再次将矛头指向钟毅的领导能力,并提到了关键事件,“东洪什么政协那个那个胡延坤的儿子,搞到了省军区去。这事儿才是捅破了天。”胡玉生事件引发的省军区介入,确实让东原的局面更加复杂,也让钟毅承受了巨大压力。

周海英自然对东洪的事情非常关注,就说道:“是啊,这个我也知道一些。大家刚开始都没人在乎胡延坤的这个兄弟是东宁的市委常委,都觉得一个东宁的干部没有什么影响力。结果没想到是这个人给搞复杂了。”

唐瑞林点头说道:“世事无常,就是这个道理呀!”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为周家“鸣不平”的意味,“包括你父亲的爱将李泰峰在这件事情上损失最大。李泰峰这些事啊,说句实在话,可大可小啊。上面的斗争也很激烈,矛盾也很尖锐。大家都清楚,这就是省长和书记之间不对付,这也是齐永林在不断的报复。事情闹到这一步啊,已经没办法收场。”

唐瑞林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但随即语气一转,带着一丝不甘和酸楚,“现在看起来,还是我那句话,如果不是钟毅和邓牧为的关系好,这次钟书记怎么可能会解决副省级嘛?”

周海英已经不再敢完全相信唐瑞林的这个论调。在这个论调之下,自己被市委书记钟毅已经狠狠地批评过了,而且这种说法过于偏激。周海英则是谨慎地回应道:“钟书记可不是这么认为的。他认为这就是干部本身出了问题嘛。”

唐瑞林苦笑着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看透一切的沧桑:“他是一市市委书记。有些话他自然不能当面直说,但是他心里跟明镜一样的。道理我也不多赘述了,每个人有每个人不同的感悟吧。”他看向周海英,眼神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海英啊,自从我闲下来之后,就没干其他事,就琢磨这些东西了,你想想看,还是很有意思的。”

唐瑞林与周海英谈了许久,说出了很多不符合市委副书记身份该说的话,但身份也不能当饭吃。如今的唐瑞林已经没有了晋升高级领导的机会,说起话来自然是放纵了许多。他将自己多年在东原官场的观察和体会,一五一十地给周海英交了底。连周海英都深深感觉到,这唐瑞林所说的,似乎太过极端,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和失意者的偏激,不可全信,自然也不可全信。他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默默分辨着哪些是事实,哪些是唐瑞林的臆测和怨气。

中午时分,车子抵达了东原市委大院。唐瑞林下车之后,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领口,尽管动作依旧沉稳,但背影却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落寞。他朝着自己的办公室走了过去,步履略显沉重。

回到办公室不久,秘书就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恭敬地汇报:“书记呃,刚刚市委办有个会议通知,说是下午要传达省委常委会重要会议精神啊。”

唐瑞林刚坐下,觉得腰背有些酸痛,他靠在椅背上,平和地问道:“是要开常委会吗?”

秘书汇报道:“书记,不是常委会,是四大班子联席会。”他补充道,“省委昨天下班前已经发来了会议材料,要求大家先行学习。是省委的文件,关于进一步落实领导干部子女退出经商办企业有关决定的通知。”说着,他将会议材料递给了唐瑞林。

唐瑞林接过材料,心里暗道:禁止领导干部子女做生意?他随手翻开文件。文件上面写得很清楚,是省委的文件,文件的背景说得很清楚:1985年党中央、国务院就严禁县团级以上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1989年,党中央、国务院又发出文件,要求领导干部子女在流通领域的生意应当有序退出。这次省委的文件,是要求1992年3月底前必须全部退出流通领域,措辞严厉,没有回旋余地。

唐瑞林快速浏览着文件,内心冷笑一声。周海英说的对,领导干部子女做生意,怎么查?怎么管?只要是在工商执照上换个名字,那不就没有做生意了吗?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事他见多了。他随口问秘书:“你说道几点钟开会啊?”

秘书立刻回答:“书记呃,下午一点开会。现在还有30分钟时间。”

唐瑞林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啦。”他挥挥手让秘书出去,自己则靠在椅子上,看着那份文件,心里想着这阵风又能刮倒几个人,又能让多少人像自己一样,体会到权力即将过期的滋味。他并不担心周海英,周海英早就“辞去公职”了,但他知道,这份文件会让很多人坐立不安。

而在旁边不远,市长张庆合的办公室里,气氛则凝重得多。俞淑清、王瑞凤、林华西三个人正坐在办公桌的对面,向张庆合做着汇报。

张庆合皱着眉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看着林华西问道:“这个……李显平交代的问题。属不属实啊?”

林华西脸上带着一丝尴尬和办案人员的谨慎:“张市长,属不属实?我们也不清楚啊。只是,随着省纪委调查的深入,有材料反馈过来。这次李显平举报了两件事:一是钟壮在曹河县贩卖假农资;二是公安局丁刚副局长刑讯逼供致人死亡。省纪委要求我们核查。”

张庆合看向王瑞凤,这位调查工作的总牵头人:“瑞凤啊,你是总牵头人,你怎么看?”他想听听王瑞凤的意见。

王瑞凤摇了摇头,语气平稳,带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张市长,农资假冒伪劣是省农业厅重点打击的项目。之前东洪县是认认真真开展了彻查,处理了毕瑞豪。但针对曹河县在内的其他各县,说实话,没有做全面深入的了解。”王瑞凤也是避开了直接评价钟壮的问题,只陈述了客观情况。

张庆合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李显平在省纪委不断交代问题,显然是承受不住压力了。张庆合眉头微皱,又看向代表省委的俞淑清,语气带着请示的意味:“淑清啊,你是代表省政府来督导东原这些案子的。说实话,除了李显平交代的这些问题之外,相应的涉案人员都已经移交司法,我们本来打算,年底前收关打总结啊,现在看来,办不到了。这个李显平啊,他葫芦里到底还装了哪些药?我们都不清楚。你看他之前交代了东洪县石油公司划转问题上的事,现在啊,又交代了钟壮和丁刚的事,肯定还是想着争取宽大嘛。”

林华西作为市纪委书记,此时插话道,语气带着一丝对李显平行为的不齿:“这个事情的发展让人意外啊。李显平是钟毅同志从曹河县委书记位置上直接提拔到市委常委的。现在这个李显平同志为了自保,竟然把钟毅书记儿子拖进来。虽然从纪委的角度来讲,有案就要查,但从情理上来讲,我认为这个李显平缺乏一个领导干部该有的道德和素养。”

张庆合当然清楚,这个时候不是谈道德、谈素养的时候。特别是当着省政府督查处俞淑清的面,有很多话不能明说。他清了清嗓子,定了调子:“呃,我认为啊,先不管李显平是出于什么目的。他现在交代的这两个情况啊,对我们市委市政府来讲,都要进行核实,都要进行调查。这既是对组织意图的落实,也是对同志们负责嘛。”

俞淑清点了点头,表示认可,声音温和但带着原则性:“我认可庆合市长的意见,先不问结果如何?既然是省纪委移交的线索,那都是要核查到位的。”她目光扫过众人,“虽然我们都不相信钟书记的儿子贩卖假冒农资,但这些问题我们都要经过调查核实之后,才能正面回应。”、

张庆合不时地搓着手中的老花镜,他知道省委刚刚下发了进一步加强禁止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的规定,接下来马上就要开会传达。而钟书记的儿子又被举报。这件事情钟书记必须要知晓,不然在会上把事说得太满,钟壮又不争气,那必然造成极为难堪、下不来台的局面。他看向俞淑清,语气带着请示:“俞处长,你是代表省委、省政府。说这件事情,这个涉及到钟书记,省委是什么态度?你要给个明示啊。”

俞淑清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看向张庆合,声音清晰而平和:“张市长呃,这件事情省委主要领导没有发表意见。是省纪委的主要领导同志在线索上签批了八个字:‘抓紧核查,尽快上报’。”她明确了省纪委的要求,然后具体指示道,“当然,这个关于丁刚同志的事情啊呃,可以由市政法委和市纪委进行调查。关于这个钟书记儿子钟壮的这个事情啊,瑞风市长,您是总牵头人,您拿个主意?

王瑞风略作思考,说道:“我建议还是由公安机关进行调查。钟壮本身也不是领导干部,纪委方面也没有直接调查的理由。”王瑞凤巧妙地划清了调查主体,将钟壮的问题限定在公安调查范围内,避免了对钟毅的直接冲击。

张庆合听完,心中了然,立刻点头说道:“明白了。”他听懂了俞淑清和王瑞凤的暗示:是啊,省里的态度是这件事只对钟壮本身进行调查,并不对钟毅书记进行调查。如果要对钟毅书记进行调查,那肯定是省纪委方面牵头。这相当于给钟毅留了余地。

林华西在旁边补充说道,进一步解释:“那是自然嘛。对于一个地级市的党政一把手来讲,仅凭一个人的举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自然不会上升到调查的层面。”林华西强调了事件的初步性质,“再者说了,这件事情钟书记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另外一回事?第二个层面呢,就是钟壮呢,从法律层面上来讲,它已经是一个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这件事情呢,我们应该区别看待。钟壮和钟书记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张庆合点头表示认同:“嗯,我也认同这种说法。”他随即请示俞淑清,“啊,俞处长,钟毅同志作为市委书记,既然是省纪委反馈的线索涉及他的亲属,我们是不是也要给钟书记汇报一声?”

俞淑清笑了笑,笑容温和但带着程序性的严谨:“庆合市长,按程序,钟书记在这件事情上是要回避的,直接汇报自然不妥。但这件事,省纪委没有明确要求,市政府看着办吧。”

张庆合马上点了点头:“好,那我知道了。”他心中有了数。他看了看表,说道,“一会儿啊,嗯,按照省委规定,全市都要召开党政领导班子会议,传达这个禁止从商的专题会精神。省纪委的文件来的很急。嗯,会议时间不多了,这样大家都做做准备。”

众人离场之后,张庆合没有立刻起身。他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思考着如何向钟毅汇报。他深知这件事的敏感性。片刻后,他拿起笔记本夹在手中,起身朝对面的钟毅书记办公室走去。他进门后,轻轻带上了门,将笔记本放在桌子上,一脸郑重地看向钟毅:“钟书记,有个事我要跟您沟通一下”。

钟毅正在看文件,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工作被打断的惯常神情:“啊,老张你来得正好。这个省委退出经商的文件呀,我仔细研究了,结合89年的方案,我还是有几点很深的体会,正好咱俩在部署的时候,分个侧重点……”他正要谈工作。

张庆合打断道,语气严肃:“啊,钟书记是这样,我还是先打断一下。刚刚省纪委转来个线索,是李显平同志在省纪委又交代了一些问题。”他点明了消息来源和性质。

钟毅放下笔,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也严肃起来:“庆合,什么事啊这么严肃?你说吧,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多大个事情啊。”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是这样,李显平在省纪委又交代了两条线索。一条啊,是这个丁刚在侦办案件的时候刑讯逼供,导致一家三口跳井自杀。”他观察着钟毅的反应。

钟毅立刻就想了起来,眉头紧锁:“你说的是那个杀害审计局老夏的凶手家属吧?”他回忆道,“我当时就很诧异。为什么这一家三口会自杀?他们还有孙子,按说这种情况下,孙子也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不应该走极端。我当时还签批个文件,让政法委彻查呀。我印象中报告里写的就是因为受不了打击才选择的自杀。现在说和丁刚有关系啊?”

张庆合点头:“是,但李显平是这么说的。呃,具体的还没有经过核实。”

钟毅声音带着怒意:“他太过分了!必须要查,要查清楚!如果这个丁刚真的有如此严重的问题,必须严肃处理!”

张庆合立刻应道:“这个是自然。我已经给华西同志安排下去了,请他们监督调查过程。”

钟毅点了个头,语气沉重:“庆合呀,斗争的形式依然很复杂。恐怕这几个人一死,这个不好取证。行,调查看吧。还有什么事?”他知道张庆合还有更重要的事。

张庆合看着钟毅的眼睛,缓缓说道:“钟书记啊,李显平还举报了另外一件事。涉及到……涉及到您的一位亲属。”

钟毅略显吃惊,但马上镇定下来:“涉及到我的亲属?是谁?”

张庆合清晰地吐出名字:“李显平举报钟壮在曹河县售卖过劣质化肥。”

钟毅一听,神情明显愣住了,身体似乎僵了一下。片刻后才缓过神来,问道:“李显平举报大壮?举报大壮卖劣质化肥?有这回事?”他声音低沉,带着难以置信。

张庆合脸上带着尴尬:“钟书记,文件是这样写的。”

钟毅沉默了几秒,眼神复杂,似乎在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也像是在回忆儿子钟壮的情况。然后,他郑重的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决断和一丝痛心:“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安生了!查吧,如果大壮真的售卖假冒伪劣的肥料,绝不轻饶!”

张庆合连忙说道,试图缓和:“钟书记,这个我觉得不应该吧?大壮,我还是见过几次。人还是很忠厚老实的,是不是他也被人给骗了?”

张庆合又补充说道,点明关键:“这件事情,省委、省政府的态度比较暧昧,但是呢,并没有把它上升到纪检的高度啊。这个线索呢?瑞风和俞处长的意思也是由公安机关进行调查。”

钟毅一听之后,立刻明白了其中深含的意思——那就是自己,并不在此次调查的范围之内。他看向张庆合,语气带着一丝感激和决绝:“老张,你的心意我领了。但是如果这事儿真的如李显平所讲,我对大壮是绝对不会袒护的!”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家事带来的疲惫和无奈,“其实因为大壮做生意这事,我们父子之间分歧很大,矛盾很深啊。这样吧,这件案子我全程回避,不参与,不过问。”然后郑重地看着张庆合,“庆合同志,”他用了正式称呼,“请你们本着对组织、对事业负责的态度,对大壮进行调查呀!”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我正是要跟你商量这件事啊。不调查肯定是交不了差的。调查了会不会……?”他话没说完,意思很明显,担心调查本身对钟毅的影响。

钟毅马上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庆合,不是交差的问题,是实事求是处理的问题!这件事情该怎么调查就怎么调查,该是谁的责任就处理谁!如果钟壮真的制假售假,绝对不能因为他是市委书记的儿子,就网开一面!”

张庆合随即表态:“钟书记,我心里就清楚啊!我还是相信钟壮的为人的。”

钟毅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和深深的无奈:“庆合呀,孩子长大了,有些事我们说了他们不一定会听。哎,我看很多人可能也以为他是我的儿子,不敢把实情说出来。”

张庆合说道:“钟书记,我印象中这个钟壮没有呃……名下的企业吧?”他想确认一下钟壮的具体情况。

钟毅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面对现实的沉重和作为市委书记的觉悟:“老张,我们要尊重事实。事实上,大壮确实在做生意。无论他采取何种方式逃避这个问题,都不能否认他做生意的事实。”钟书记承认了事实,然后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如果咱们都带头回避矛盾,那么东原这个清理领导干部子女经商办企业这个问题,还怎么管?说句实话,之前我一直想处理这个事,就是因为文件留了口子。省上的文件要求都是三年时间,领导干部子女要有序退出流通领域的生意。包括我们家大壮在内,很多人都以为这个文件啊,也就那么一提,毕竟时间跨度这么大。”他剖析了之前的状况,然后语气陡然加重,“我看了省上的要求啊,这次是要动真格啊!1992年3月底前必须全部退出!这就是最后期限!既然到了清理阶段,那就要动真碰硬,革命,就要先从自己开始,这次,正好就从我带头,开始严肃认真的清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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