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医生?刘医生?”
刘子瑜猛地回过神。
看向眼前的这位病人。
是一个模样清秀的少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似乎正认真打量自己。
“刘医生,你怎么了?”
刘子瑜愣了愣。
没想到她竟能察觉到自己那一瞬间的恍惚,心里有种隐秘的异样。
他轻咳一声,掩饰道:“没什么。”
他当然不会说出自己刚刚内心深处涌现出的一种莫名错位感——
自己不应该在这里。
自己也不应该是现在的模样。
可现在是上班时间。
医生当然该在诊室里。
虽然在这个村镇附近的这么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医院,准不准时上下班也没有那么重要,但刘子瑜作为一个负责的医生,当然还是有起码的底线操守。
目光掠过墙上那仅有的几面锦旗——
“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医者仁心”,算是收了个遍。
红得刺眼,红得发亮。
看久了,竟像是血在顺着墙壁缓缓流下。
他愣愣地看着。
“刘医生,您真的没事吗?”
那个女孩的声音再次唤回他的意识。
他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视线落在病例本上。
“柳……笙,对吧?”喃喃地念出这个名字,“你刚刚说——你会头疼?”
“嗯,有时候还会做噩梦,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卫生站,深处的密室中似乎还有许多瓶瓶罐罐,里面都是泡在福尔马林里的……”
“行了!”
刘子瑜猛地打断,声音比预想的大。
抬头撞上柳笙好奇探究的眼神。
下意识想要闪躲。
快速转移话题:
“听起来你就是失眠多梦吧?所以才会有严重的偏头痛。”
“建议你睡前不要看太刺激的东西,不要用脑过度。我也会给你开一点安眠的药物,一次一片,有需要再吃。另外再给你开一点止痛片,偏头痛严重的时候吃一片。”
他低头飞快写处方,字迹和心一样凌乱。
“好的,谢谢医生。”
少女微微一笑,接过单子,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刘子瑜忽然问道:
“你还……知道福尔马林?”
“嗯,稍微学过。”
“是吗……”
他有些意外。
在这个偏远的地方,很少有读过书的人。
柳笙的身影很快融化在走廊昏黄的光里。
刘子瑜垂下目光,看了眼手表。
还有十分钟下班。
可以做好心理准备要下班了。
他松了口气,心想着:“下班后该回去复习,准备博士申请……这样就可以去城里的医院……”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忽然闹哄哄的一阵。
这下刘医生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护士也着急地闯入门中。
“刘医生,是村里的人——”
话没说完,那些人已经蜂拥而入。
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和汗味,随着嘈杂的乡音一起灌进诊室。
这群人正一起将一个脸色惨白、呻吟不止的女孩儿放在床上。
刘子瑜一看——腹部高高鼓起,异于常人。不到六岁的女孩儿抱着肚子打滚,满头冷汗,像是吃坏了什么。
其他人还在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什么。
“快救救她!牛医生!”
“人家是刘医生!”
“刘医生,我家娃儿被邪气冲了!那祝天师说是命犯煞星——”
“祝天师就是个骗子,还说啥?”
“咋就骗子了!你家大姑不也是她治好的吗?”
刘子瑜神经跳动。
忍不住抬起手大喊:
“停停停!让病人家属来说!”
但他的话被彻底淹没在乱糟糟的声音里。
刘子瑜不得不重申一遍。
可是还是不听,七大姑八大姨九大爷十大叔相互嚷着,满诊室都是麻雀似的。
刘子瑜额角青筋直跳。
拿起一旁考博的医书重重拍了拍桌面。
“闭嘴!全都给我闭嘴!”
那声震得空气都一颤。
一瞬间,整个诊室安静下来。
刘子瑜深吸一口气,目光在众人间扫过。
点了点看起来和这个女孩儿模样最像的女人,问道:
“说说,名字、年龄、怎么回事?”
那女人一边哭,一边语无伦次:
“我女儿……英子,今年五岁……”
结果她还没说完,旁边的男人抢上来说道:“都怪那个该死的女人,把我家娃害成这样,千不该万不该就是听那女人乱说。”
刘子瑜眉头一皱。
“停停停,不会又是跟那个祝天师有关吧?”
“刘医生!你咋知道的!”
刘子瑜撇了撇嘴。
“你们村子三天两头都是因为她闹的,我能想不到吗?关键是你们怎么不长记性!”
“可是……有时候她说的也灵啊。”
那女人支吾着,“俺们也说不清楚,啥时候有用、啥时候没用……而且有些病你们医生也治不了,比如我婆婆肾里的玩意儿,我爹脑子里的东西——”
眼见话又扯远了。
刘子瑜再次敲了敲桌面,强调:“说重点。英子是咋了?”
女人头一顿,急忙说道:
“她……最近总是心神不宁的样子,还每天晚上做噩梦,甚至……跟她的布娃娃对话!”
刘子瑜眉头紧皱,没有说话。
“我寻思她八成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所以才赶紧找了祝天师……”
“然后呢?喝了什么?”刘子瑜已经心里有底了。
“没、没喝。这次没喝……就是吃了个‘灵丸’,是祝天师配的,用娃娃的棉花、狗血、香灰、观音土烧成的……”
“这些玩意儿能吃吗!”
刘子瑜拍案而起,怒气几乎压不住。
女人身后的男人也骂骂咧咧:“我就说了得信科学,可你就是不听!”
“那你倒是回来照顾一下家里啊!”
“我这是要去打工,我要是不打工,你们全都吃西北风吗?”
“那就我去打工!”
“你能做什么?能开长途能搬砖吗?”
“咋不行?夜里都是我在熬着奶娃娃,家里的煤气罐也是我抬的!”
眼看又要吵得没完没了,也不等刘医生劝阻,身后围观的那些亲戚们也马上劝阻起来。
可是这么一劝阻,又是七嘴八舌乱哄哄成了一团,两边的亲人各自拉偏架,瞬间将这场争吵升级为两姓之争。
刘子瑜感觉脑仁嗡嗡直叫。
还好这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个清越的声音穿透这些喧嚣:
“刘医生,刘医生!”
众人也停下了争吵。
一同看向门口,是个清秀的少女。
刘子瑜还记得,是那个读过书的“柳笙”,在这一片混乱里,她的出现竟像一道光。
柳笙看清屋里的阵仗,微微一愣。
“啊……不会打扰吧?”
“不打扰,不打扰。”刘子瑜立刻露出久违的笑。
“可是,刘医生,我家孩子咋办!”女人焦急道。
“等一下。”
刘子瑜及时拦住即将爆发的七嘴八舌。
深吸一口气,拿起笔“刷刷刷”地写了几行处方,飞快递过去。
“拿去给护士,输液。”
“啊?要输液?那岂不是很久?”
“不是,刘医生,她需要输液吗?要不然开点儿药丸就行……”
“她明显就是食道梗塞了,你们还要她吃?”刘子瑜怒道,“她这种情况就是内里发炎才会如此,所以必须要输液!再晚就要开刀了!”
众人只能悻悻闭嘴。
女人拿过单子,背上女孩儿。
一群人推推搡搡地出了诊室。
将喧嚣带到了走廊上。
还有些零言碎语飘入刘子瑜耳中:
“我就跟你说了没必要来医院,都是坑钱的!你看一来肯定给你输液!”
“哎哟,你就少说几句吧……万一孩子真的情况紧急呢?”
“呵,你就是容易被吓,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刘医生说一说,你就害怕了,所以才会被骗钱。”
“对啊,他还诅咒咱英子要做手术呢,嫂子别听他的……”
“到时候问问价格,要是太贵了咱就不输液了。到时候我再问问我二姨丈,他也跟一个郎中学过开药,兴许也能……”
“去去去,你那二姨丈说不定还不如祝天师呢!人家祝天师好歹真的跟人家老道长学过!”
“这么说来,这刘医生还不如祝天师?那我们来这儿干嘛?”
闲言碎语渐渐远去。
刘子瑜却听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手掌死死按在桌面上,指节发白,几乎要抠进木头里。
“刘医生,您没事吧?”柳笙又问道。
刘子瑜抬头,强挤出一个笑。
他对这个念过书的小姑娘印象不错,不想在她面前显得狼狈。
“刘医生,我相信您的能力。”
“当然,我毕竟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的医学院出来的!也是个硕士!他们……懂个屁呀!”刘子瑜气喘吁吁。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是硕士。”
“但他们就懂什么叫天师了?他们根本不明白天师是何等地位,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更别说……哪有女人做天师的!”
刘子瑜嘴上冷笑,语气愈发轻蔑。
“没有女人做天师?”柳笙重复道。
“当然!”
“我可是认识龙虎山的人,听得是清清楚楚。祝筠那女人学的传承也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就是装神弄鬼而已!她懂什么!”
刘子瑜说了一通。
心里头也总算舒畅了。
特别是柳笙还没有出言反驳。
他更是心头心头飘飘然。
“放心,你的病不是什么大事,好好听我的,就能好。”
说着,伸手就要过去拍一拍她的肩膀。
但被柳笙轻轻巧巧闪过。
“您是什么时候见过的龙虎山弟子呢?”
“呃……就最近啊!说是来这边游历山水的。”刘子瑜没想到她还关心这个事儿,“不过,我跟你说……”
又要凑到柳笙身边低声说,却被她又闪了过去,他也不以为恼,继续说道:
“我请他们多喝了点儿酒,他们才说出口——说是来找有个叛离门派的师姐。”
“我怀疑那师姐就是祝筠的娘,哼……”
“那她岂不是有正经传承?”
“呵!”刘子瑜哼笑一声,“传承?那是叛离门派的!符箓这种东西,本就靠天意感应、借神力行事。断了法脉,哪来的神明回应?那女人啊,全靠骗人!”
柳笙听了,若有所思。
“原来如此。”
“小姑娘,你是不是对这些很好奇——”
刘子瑜歪嘴一笑,心里微微得意。
毕竟在这偏远小镇,他是唯一的硕士,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
再加上不到四十,面貌清秀,气质斯文。
这种小姑娘崇拜的眼神,他见得多了。
于是他笑着,又往前凑了一步。
“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见上一见……”
却见女孩儿瞪大眼睛盯着自己身后,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医生,你的后面——!”
刘子瑜莫名心头一凛。
刚转过脸,却感觉后颈一疼。
好精准……
在失去意识的瞬间,刘子瑜脑中闪过这句荒谬的念头。
昏黄的光彻底沉入黑暗中。
……
夕阳泛黄的光反射在祝筠手上的铜币上,金灿灿得耀眼。
她掂量着数了又数。
笑得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周大娘,您放心,用了我的符咒,保准没事。”
“那就好……小祝,我是真的不想再看到……看到我那死鬼丈夫。”
周大娘的“死鬼丈夫”,可是真的“死鬼丈夫”,已经死了几十年,最近却突然出现在周大娘的眼前。
在祝筠看来,那不过是老年痴呆加精神错乱。
但她当然不会说破。
赚疯子的钱最容易了。
“对了,小祝,”周大娘又压低声音,“我大嫂劝我去红字医院,找刘医生看看……”
祝筠一瞪:“你可千万别去,到时候给你开那些很贵的药,特别是你这种情况,一定会给你开那些让你痴痴呆呆的药。到时候你连活儿都干不了!”
“啊?”周大娘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不、不去,我不去!”
祝筠冷哼一声:“还有啊,你不觉得他是个色鬼吗?整天色眯眯地盯着女病人看,像你这种风韵犹存的,定会被他占便宜的!”
周大娘慌忙抱紧自己。
“算了算了!”
坏了刘子瑜的一桩生意,祝筠心里别提有多痛快了。
那家伙三天两头在外面说她是个骗子,嚷嚷什么“要信科学”,可是早就传到她耳朵里了。
能逮着机会报复回去,她自然不会手软。
祝筠哼着小曲儿,踩着昏黄的夕阳,闻着家家户户的炊烟,往家的方向走去。
可刚踏进院子,她看见还不到半人高的女儿正费力地提着一桶水,摇摇晃晃地往前走,水溅得满地都是。
一股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你这没用的东西!提个水都能洒成这样?”
她眼睛在屋里扫了一圈,锅灶是冷的,菜没洗,米也没煮,顿时声音更尖了:
“饭呢?我累死累活在外头赚钱养你,你连口热饭都做不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小女孩儿低着头,声音细得像一阵风:“娘,我摔了一跤,所以还没来得及……”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祝筠越听越气。
扬手一巴掌正要打下去。
却听身后一道清冽女声传来:
“请问是祝天师吗?有急事相求。”
祝筠一愣,转头望去。
门外站着个清秀的少女,眉目干净,衣着整洁,气质和这村里格格不入。
生意上门!
她立刻收起凶相,整了整衣衫,堆起笑容迎上前:
“是我是我,您有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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