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2月4日，立春，顾初的外婆去世了。
那天雨如豆粒，砸在地上，乌压压的云悬着渝县天空，笼罩之下是黑暗的压抑。
有空回来办丧事的只有顾初的妈妈和小姨，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招呼着每一个来吊唁的亲戚。
灵堂下，顾初跪在蒲团上，一旁比她略小的女孩看着她，不敢说笑也不敢去叫她，跑去跟大人一起招呼人。跪着不动的人眼睛发红却没有一滴泪水，耳边明明很闹，她却像听不到一样，直直盯着摆在花圈之中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人正笑着，笑着看向底下寒暄的人，笑着看着没有表情的顾初。
外婆也走了。
过了头七，顾初跟着她妈去了常西，去了她向往的北方。
“程石乐，你要死啊！”倒数第二排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一巴掌呼到了旁边的男生后脑勺上，男生哀嚎：“痛！”
“你自个儿看看，看看，这是我的卷子！老高的数学卷子，我真的想打死你！”许昕把被可乐淹没一大半的数学卷子拿到过道上抖了抖，瞪着里边还捂着头，一脸委屈，一个劲叫疼的人。
“阿易，阿易，我要失忆了！”程砾敲着后面的桌子，边叫唤边把自己的脑袋往后面凑。
后面做作业的男生闻言，抬眸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手伸进了程砾的衣领里。
颈间感受到一片冰凉，程砾疯了，瞬间又叫唤起来：“操，操，操！”他跳了起来，前边几排的人回头，有人笑着打趣：“诶，听到了吧，程石乐又说脏话了，纪律委员，记得扣分！”
“朱涛！”程砾转身一本书给中间坐着的人打过去，结果没打中，被男生躲过了，还给他还了回来。
整个教室沉浸在一片打闹之中，教室里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青春阳光，热情明媚。
“万主任，新来学生了啊？”楼道里有老师抱着课本，往下走，遇到上楼的万主任，瞅见了后面跟着的女孩，笑着问。
万主任长得高，头发一丝不苟，戴着个黑框眼镜。闻言笑着点了点头，说：“对，新转来的。”
顾初小步跟着前面的人，走到四楼，快到办公室的时候，两个打闹的学生从另一边出来，打眼看到了万主任，瞬间老老实实站好，恭恭敬敬叫了一声：“万主任好！”
路过他们后，又开始了嬉笑。
“小林啊，这就是顾初。”万主任领着顾初走进了一个大办公室，对着正坐在办公桌旁喝茶，三十岁不到的斯文男人说。
男人立马站了起来，把茶杯放在桌上。脸带笑意，眼神平和地看了一眼顾初，同万主任说：“好的，万主任。”
万主任背着手点点头，又对顾初说：“这是你的班主任林老师，以后有什么问题就找他。”
顾初弯了弯腰，笑得乖巧：“林老师好。”
“诶，你好，你好。”林博赶忙说。
刚好，预备铃打响，林博对万主任说：“那我先把她带去班上了。”
万主任点点头，示意他们去。
林博夹了本书，对顾初说：“走吧。”
顾初说好，捏紧了书包带子跟着林博去班上。一路上，走廊很安静，他们路过那些班级门口时，有不少学生伸长了脑袋往外边看，追随着他们的身影。
最后，他们在这一层倒数第二个教室门口停了下来。顾初越来越紧张了，教室里很安静也很暖和，她的掌心出了一层汗，捏着书包带子还有点打滑。大家都埋着头，看书的看书，做作业的做作业，只有少数的人注意到了林博以及跟在他后面的顾初。
“阿易，来新人了啊。”程砾把椅背靠近后桌，压低了声音八卦。
后面本来埋头写作业的人抬了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穿着杏色短款羽绒服、白裤的短发女生。
“有点可爱诶。”许昕也抬了头，说。
“哟，今天大家这么安分呢。”林博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的人，戏谑道。闻声，大家都抬起了头，三十多双眼睛好奇地盯着女生。
“这不昨儿才被万主任警告过嘛！”有人回答，全班哄笑。
“林哥，这谁啊？”最边上有男生扬声问了一嘴，大家彻底活络起来，话语声成了一片
“这不要给大家介绍嘛。”林博笑笑，偏头对顾初说：“顾同学，你自己来介绍一下？”
顾初点点头，站在讲台中央，全班安静了下来，静静望着她。顾初环视着全班，微笑又礼貌的介绍：“大家好，我叫顾初，初次见面的初，以后请多关照！”说完，底下有人带头卖力的鼓了掌。
“天，声音也好软。”许昕边鼓掌边感叹，眼里满是台上的女生。
程砾嗤了一声，吐槽：“许昕，能不能收收你老色胚的脸。”
“你才老色胚，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许昕瞪了一眼程砾，没好气的说。
等掌声过了，林博扬手指了指第四大列最后一排空着的位置说：“先坐那吧，挨着沈易坐，等月考后再调位置。”
顾初点头，迎着所有人的注视走下了台。
“哟，阿易，你有同桌了！”程砾往后面看去。
少年“嗯”了一声，神情平淡，像是早已预料般。目光随着短发女生，直至在他旁边坐定。
顾初刚把书包放下，就感受到了四处的不一样，她抬头，三双眼睛围着她看。
“你好，我是许昕。”许昕率先开了口。
“我叫程砾。”程砾咧着嘴同她问好。
她旁边的少年是最后一个开口的：“同桌你好，我叫沈易。”
她偏头，少年声音清冽低沉，碎发下是一双丹凤眼略内双，鼻子高挺，薄唇微扬，下颌线轮廓流畅。本是长了一张棱角分明的凉薄脸，在他身上却没有体现出那种冷调，虽有疏离感但更多的是一种少年人特有的柔和。
一笑，就让人愰了眼。
“等下课了，沈易你带着你同桌去教务处领一下书和校服吧。”林博走下来，敲了敲顾初的桌子，对沈易说。
沈易点头：“知道了。”
“办校牌的吴老师这周有点忙，说有空了再找你，最近进出校门口我给你开个证明。”他又对顾初说。
顾初乖乖回答：“好的。”
林博点了点头，本来挺慈祥的脸又变了个样，故作凶狠模样侧身对前面两个人说：“你俩安分点，不要欺负新同学。”
许昕用胳膊肘撞了一下程砾，斜着眼说“听见没，林哥让你安分点，一天天的，尽事儿。”
程砾：“……”他木着脸，像是习惯了，又好像隐忍。他抬头很正经的问：“林哥，可以换位置吗？”
“少来，我可是给足了你们自由组同桌的空间，你选择了许昕，怎么能始乱终弃呢。”林博话一出，前面几排的人都笑出了声，顾初也被感染着弯了唇，憋着笑。
“林哥，你好歹语文老师，怎么这么不会用词儿！”程砾急道。
许昕肉眼可见的憋红了脸，默默转回了头。
“还有，哪是我选择的她啊，明明是，嗷！”还没说完，程砾的大腿就被人揪了一下，痛苦的表情配上尖叫，前面好几排的人彻底回了头。
“咱石乐又被许姐给打了啊。”朱涛转头，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程砾本来想说滚的，但是林博在后面，他只能边瞪眼边搓被揪得生疼的腿。
林博笑笑，瞥了他们几眼，声音蒙上一层正经：“安静一点啊，等一下万主任来了，我可是要被扣钱的。”
全班彻底安静后，林博就出去了。
“你不用紧张，其实大家都挺好相处。”许是看到她捏紧的手，又或许是感受到她的不自在，沈易弯着唇安慰道。
顾初笑着点头，左手按在右手背小指和无名指骨节之间的蓝色小点上。
她再次扫视了整个班级，大家在最开始对她的好奇后，都安静的做起了自己的事情，没有交头接耳，也没有回头再瞧她。
一节晚自习后，顾初体会到了什么上课是一回事，下课是一回事。
当然，等过几天，她还能感受到这班原本的模样。
“猪刚鬣，你刚刚说的什么玩意儿！”首先程砾拍案而起，指着中间那个胖胖的男生，准备找回课上被丢失的面子。
“程石乐，老子让你别叫这个外号！”然后，那个男生转头龇牙咧嘴的回嘴。
两边的同学都转头看着他们像是在看什么戏，要是手上有 一捧瓜子，说不定真能嗑上。
“你俩差不多得了啊！”在他们一来一往中，许昕打岔。
顾初乐了，在后面嘀咕：“都可以表演喜剧了。”
沈易小范围地抻了抻腰，舒展了一下手指，偏头看向旁边正看得津津乐道的小丫头。低头一笑，起身，屈起食指敲了敲她的桌子，说：“走吧，去教务处。”
顾初从“喜剧”中收回眼，点头，跟着沈易出去。
中学下课的教学楼走廊都一样，总有学生在走廊护栏上挂着、靠着聊天，不管冷天还是热天。不时有两三对女生挽着去上厕所，男生勾着肩从他们身边经过。顾初跟在沈易后面，才发现少年真的很高。他穿着黑色大衣，里面是秋季校服外套，身姿挺拔，背直腿长。来往的女生都侧目偷瞄着他，有些激动地红了脸悄悄和同伴讨论着，甚至有的特地从教室里跑出来看，本来就热闹的走廊又增添几抹热闹。
顾初抿着嘴，心想，前面这个人真是受欢迎啊。就是这些女生的眼神怎么回事？怎么看着沈易充满崇拜，看着她就那么不善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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