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踏飞琼碎玉声,一骑寒光裂北风。
天地没了色彩,只剩下黑与白。茫茫江山,银装素裹,三个黑点在一片如雪白画布的大地上高速奔驰着。
雪停了,视野极佳,尽管如此,这般策马飞驰在官道上依旧危险重重。
所谓的官道已不见了踪影,早与周围的荒地农田,一并隐没于这片苍茫之下。仅能靠两旁的树木,还有隐约凸现的雪堆(田垄)大致分辨出原本官道的轮廓及其走向。
这要是一个不小心马匹失了蹄,后果将不堪设想。
偶有途经的独行者,急迫的马蹄杂沓声摄住了那人的脚步,像是看怪物一般注视着三个不要命的骑士呼啸着从身边奔驰而过,溅起一路的碎墨乱玉。
渐渐地,路上已见不得半星人影儿,取而代之的是三三两两在暗处审视的目光。
暗哨布置的还凑合嘛!不知他们的背后之人是谁?打头的骑士裹在面巾下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
自打在西门守卫处,就见一班兵马司差役,态度之敷衍,行动之懒散,只差把“畅通无阻”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演技也太生硬了。秦牧玄目光鹰隼般接连扫过几处隐蔽的所在,而马速丝毫未减。该展示时,就得出来表演!
不管背后是谁在引导,他都算是所托非人了。显然这班人全是些临时群演,就没通读过《演员的自我修养》,秦牧玄如今白丁一枚,这大冷的天,一袭黑衣杀气腾腾地出城,这一路之上,也总得出来那么两三个半路阻拦的,方才能使人信服吧。
既然演都不演了,那老子便更直白一些,统统照单全收啦。
当那一连片营寨已经清晰出现在视野中时,一声炸雷似的大喊声传遍了空寂的四野。
“站住!听见么你,给我站住!”
随即简易鹿寨后探出了数杆长枪,明晃晃的枪尖映着白雪,闪着摄人的寒光。
一名裹着斗篷头戴缨盔的汉子,向着急驰而来的三骑挥舞着手中红黄相间的令旗,示意停下。
为首的秦牧玄拉下裹在脸上的面巾,松开马缰抬起右手,一声响亮的呼哨,二骑跟随他一个漂亮的大弧度转弯,逐渐停了下来。
鹿寨边那名军官见到三骑在十步之外止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军营重地,罪不可恕!”他抬起了拿令旗的右手。
随即,鹿寨两旁的简易高台上,数名弓弩手张弓上弦,等待命令蓄势待发。
秦牧玄一个翻身下马,抖了抖上身黑衣,一时雪花飞溅,他满脸笑容,冲着那军官挥了挥手。
“王校尉?许久未见,风采依旧啊!怎么今儿个轮到你值哨啊?这大冷的天儿,还辛苦王哥出来迎我!”
秦牧玄那双招子有多毒啊!离得老远,他也认得那名军官正是司徒大将军的副官王德。
这幕后引导之人生怕起了误会,还特派秦牧玄的老熟人前来迎接,可见煞费了一番苦心。
这让秦牧玄第一时间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病态苍白的面孔来。
“秦老弟?是你啊!”
那军官装作颇为惊讶的神情,面上立时堆起了笑容,冲身后挥了挥手,长枪弓弩都收了起来。
“秦老弟,就别揶揄老哥了!瞧瞧这都几时了,再不来你老哥都要冻死啦!麻利地,快随我入营,都等着你呢!”
王德快走几步,结实地给秦牧玄一记熊抱,便拉着秦牧玄朝大营方向走去。几名兵士忙上前接过马缰拉着三匹马朝左营而去。
“我说王老哥,”秦牧玄一边跟随王德,一边和王德唠着话,“大将军没回京,老哥你不好生伺候着,反倒跑这里来了?”
“嗨,还不是大将军抬举?鞍前马后这许多年,大将军总记得老哥我的好。让我随大军一起回京受赏,总得露露脸嘛。”王德呵着气,得瑟道。“此次回京献俘的人中也有老弟的熟人,来的是左卫军,老弟猜猜是谁!”
“侯国忠侯将军?”
秦牧玄的记性可不是盖的,不假思索,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脾气暴如烈火的男人,镇北军左军主帅侯国忠。
王德神秘兮兮地说:“马上就该称呼侯大将军了!”
“哦?升啦!”结果显而易见,秦牧玄是懂得如何捧哏的。
“可不嘛!左军此次可是立了大功——打最硬的仗,啃最硬的骨头。损失严重也挺严重的,不过,有得必有失嘛,奖赏自然也最厚。听说兵部的行文都已送达内阁,没啥意外的话,侯将军此次至少往上抬两级呢,称一声‘大将军’理所当然!”
说罢,王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忙拉了一下秦牧玄的右臂,“先不提这个了。司徒掌书的情况不太好,你快些去看看吧。”
秦牧玄随他加快脚步朝中军大营走去。
“恭迎秦将军!”
刚进营门,一侧便有一排人对着秦牧玄郑重地行了军礼。
转头看去,这些人秦牧玄个个认得,都是宁北军的各级官佐,自己曾经的手下。
秦牧玄肃然向着众人回了个军礼,默默径直跟着王德往偏帐而去。
待走到偏帐外,见得帐外站着两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二人皆是身着臃肿的藏蓝道袍,鼓鼓囊囊的,应是袍下套着棉衣了。
那白须老者秦牧玄看着面善,年轻的那个倒是记得的,就是上次给自己递名帖的天师观道士。这么说来他身旁的那位白须老者,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师叔,师侄在此有礼了。”见到这位,秦牧玄也甚为恭敬,上前便躬身行了一记标准的道礼。
“嗯,你小子来啦。”老道挥了挥手,示意秦牧玄赶紧进帐,“先见见你师父吧,待会儿出来再找贫道说话儿。”秦牧玄听着,一颗心凉了一截儿。
莫非师父他老人家……!秦牧玄不觉攥紧了拳头。
帐内与帐外分明两个天地——帐外寒风刺骨,帐内却是温暖如春。
一进帐里,秦牧玄便见得大帐一角横着一张床,床上赫然躺着一个盖着厚厚皮裘被的人。
床边守着一人,听到动静,那人忙回头看来,竟然也是秦牧玄的老熟人——镇北军军医官王医师。
王医师眯眼望了望,慌起身向秦牧玄施礼,显然他认出了秦牧玄。
“我师父他……司徒掌书怎么样了,王医官?”无心寒暄,秦牧玄赶紧问起司徒文的伤势。
“徒、徒儿啊!”王医官还没来及回话,床上躺着的司徒文听得他徒弟的声音,倒用微弱的声音艰难地先开口了。
“我在!别乱动,师傅,您躺好!”秦牧玄赶上两步,半跪在床前,满眼尽是关切。
只见司徒文面色苍白得吓人,一侧的脸颊乌黑一片,有些皮肉还翻卷着。秦牧玄眉头微蹙一下,他认得——那是灼伤。
此刻伤口已敷上一层淡淡的半透明药膏,应是王医师为师傅上的烧伤药。
“下官都已做了处理,还请大人放心,掌书大人暂且无碍。”他示意秦牧玄背向床铺,压低声音道:
“掌书大人的内伤极重,下官的医道有限,可亏得了侯将军遣人请来天师观静虚道长,这才稳住了伤势,另外掌书大人还断了三根肋骨,左臂骨出现骨裂,左半边身子烧伤严重,至于日后……”王医师欲言又止。
“接着说,日后会如何?”秦牧玄看着惨兮兮的自家师傅,语气平淡无波,内心的怒火却已快膨胀到了极限。
“不瞒大人,外伤下官可尽力保障,只是这内伤……就得看造化了。以下官之见,即便调养的好,恐怕掌书大人这身武功也……”王医师没再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自明。
师父是剑修,没了宝剑在身,武力最少减了半成,人又喝成那样,与刺客拼肉搏,才会伤成了这副模样。
此时秦牧玄除了无比的愤怒,还为昨晚的事情自责不已。
“师傅,您可看清那刺客的长相?”秦牧玄转身半跪扶在床沿,急切询问。
“看不清啊。天、天、咳咳咳……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
刚说起昨晚遇刺之事,司徒文就是一阵的咳嗽。秦牧玄赶忙伸手给司徒文顺着气,一只手探向他的脉门之上。
真气枯竭,如风干的老树,经脉里没有一丝活力,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秦牧玄仔细感受着经脉间一丝异样的柔和真气,这应是静虚老道给师傅治伤残留下的。他微眯起眼,略停了下,察觉到一丝微弱的火热霸道真气。
是那刺客!秦牧玄神情坚定,眼中金光一闪,整个人的气势骤然突变,丝丝金白色的真气肉眼可见地浮于体表,顺着手臂流向司徒文缠着绷带的左手。
磅礴的金白色真气犹如清泉流入干涸的土地,瞬间滋润了司徒文濒死干涸的经脉。静虚老道的真气连带那丝火热真气,如积雪碰触滚烫的沸水,霎时被驱散地无影无踪。
然而,全力输送真气的秦牧玄眉头越发皱得紧了。
司徒文的伤势远比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说句不好听的,他此刻能活着已属奇迹了。
不仅经脉,心脉丹田受到的损伤亦不可逆转,即便此刻本尊以他那神奇的治疗真气,也只保证在短时间内维持机能的部分,最后能不能恢复如初,秦牧玄不敢也不想多加考虑,先保住老命再说吧。
“徒儿,你……”感受到这股奇特的真气流淌在自己那几近枯死的经脉里,纵使司徒文见多识广也颇感惊讶。
这便宜徒弟……身为武者,司徒文大感欣慰。他这徒儿竟藏着这般惊天手段!
此种能力可堪比传说中已经失传的,有起死回生之力的生机大药了。倘若武林同道知晓,定然会引来不小的风波。
真是个好徒儿,孝顺!为了自己这将死之人,竟然毫不犹豫地拿出自家底牌为自己疗伤,老夫就算死了也能瞑目。
看着自家徒儿闭目运功替自己疗伤,司徒文眼眶里起了一层雾气。
整整半炷香后,秦牧玄才收功睁开了眼睛,整个人气势又是一转,他起身活动活动跪麻的双腿,又抹了抹额角的汗珠。王医官慌搬来一张椅子放在床边。
“王医官啊。”虽然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司徒文原本苍白的面色泛起了丝丝红晕来,整个人的精神头好了许多,有些浑浊的目光也有了神采。
“下官在。”听到司徒文呼唤,王医官顾不得惊讶,赶紧探身凑了过来。
“扶我起来,也把那东西拿给我徒儿看。”这会儿司徒文说起话来有了些力气。
“是。”
两人帮司徒文安坐好,又给他喂了些水,王医师转身从一旁木架上拿起一个银制托盘递到秦牧玄面前。
只见托盘里放着一截火红色的碎布头,布角边还隐隐有烧焦的痕迹。
“徒儿啊!这是为师与那刺客打斗时从其身上撕下来的,你看看,可从其中找到些许线索。”
从司徒文口中,秦牧玄得知那刺客武功不似中原武林路数,极为诡异,特别是最后放出的招数,可凭空引燃烈火。
“为师得以借着火光看清了那人是个秃瓢,虽未看清其长相,却知他头顶写着一个奇怪的符号。”
说到此,司徒文向一旁的王医师递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又从木架上取来了一张纸,纸上赫然画着一个如同鬼画符的记号。
“这是……?”
“梵文,四也。”没等秦牧玄问出口,王医官抢先开口道。
“就是一二三四的四。侯将军找来军中通译都没认出此符号,最终还是俘虏里的一个通译认出来的。据说他说,这符号出自草原极西之地的一种文字。就是在那里,认得的人也甚少!”
梵文?四!这是何意?怎会有人将此字刻于头顶?秦牧玄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银盘里这块碎布头,怎么看都是一片再普通不过的红色布片。秦牧玄捏起一角拿到眼前仔细端详,依旧没看出任何异样。
“是硫磺!”识海里传来一个声音,“掺着些火油的味道。”
“你小子还识得这种气味!?”识海上空,秦牧玄的声音嘲讽,且略带些惊讶。
“还以为高高在上的修仙者不识这人间寻常物呢。”
“老大,你有所不知了。硫磺乃是炼制一些寻常丹药的常备原料。至于火油嘛……纯属一点个人的爱好,老大你懂得。”
识海深处传来魔尊谄媚的笑声,那笑声下贱猥琐极了。
想到魔尊的尊号,秦牧玄大概也能猜出这货为何会认得火油了,心想这帮修仙者也够龌龊的,竟然会使此等凡人下三滥的手段。
“等等,老大,”识海里传来魔尊急迫的声音。
“这上面还有一股很弱的怪味!像是某种……”魔尊停顿须臾,“特制的香料。”
秦牧玄眼中金光一闪,心里已是有了些线索。
“徒儿,怎样了……?”见自家徒儿眉头舒展,司徒文连忙问道。
“有些眉目,等回去徒儿自会调查,定要给师傅讨个公道。”秦牧玄说,“您再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过程越详细越好。”
司徒文目视大帐顶端,仿佛又回到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之中。
原来昨夜司徒文醉酒孤身回营,刚从秦府转至主街上,便察觉到有人在暗中窥视,怕打草惊蛇,他装作醉得不行,东倒西歪着,继续前行。可哪想,对方将视线移开,依然潜伏在原处,任由自己走远。
暗中监视秦府的各种势力,在白日里也属正常现象,比如朝廷方面。可这深更半夜,还下着大雪,依然蜷伏不动在此盯梢的,就很是可疑了。
转念至此,司徒文酒已醒了大半。事关爱徒,他未作多想,就在转过一个街角后,司徒文悄无声息地上了房顶,小心翼翼,慢慢接近方才那人藏身之地。
他想一探究竟,却未料到暗中之人武功不低,神识更为强大,甫一靠近,立刻便被察觉了。
贼人自知暴露,竟第一时间选择遁逃,司徒文哪里会惯着他。虽少了一只手臂,可这腿脚功夫甚是了得,拼速度,那人竟完全不是他的对手。
一追一逃间,那人发觉竟无法脱身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与追击之人交上了手。
一上来,司徒文就吃了亏,到底不擅近身肉搏,面对同等级的高手,几次交手间,司徒文大为吃惊,行走江湖这许多年,他竟摸不清对方诡异的路数。
肋下着实又挨了对手一拳,火辣辣的,一股诡异的灼热真气正从肋下伤处逐渐侵袭全身,司徒文不想自己会落得这般骑虎难下的境地。
幸而打斗声引来附近寻街的城卫军,眼见一队火把朝着这里奔来,对手颇有心急之意,豁出去使出更加亡命的打法,二人在半空中全力对了一掌,各自以全力争取一击制敌。而两掌刚一对上,司徒文便发现了不对头,掌缘间感受到的不是对手的真气,竟是一股子灼热。
心知有诈再想缩回手掌已为时已晚,司徒文最后看到的是漫天的火光,以及对手那锃光瓦亮的大光头。
“最后我醒来才知道,那刺客早已跑的没了踪影,城卫军见我身上有镇北军的腰牌,就把我送至大营了。”说到此,司徒文颓然,有些落寞,语气甚为悲凉。
英雄迟暮,自己到底是老了。
“徒儿啊!你若遇到此人,切莫大意喽!”司徒文一把握住了秦牧玄的手臂,急切嘱咐道。
见师傅关心焦急,秦牧玄心里涌上一股暖意,连忙开口安慰:“师傅,徒儿省得。您老尽管安心养伤,徒儿不是冒失之人,心中自然有数。待徒儿揪出那人,”
说话间,秦牧玄满脸凶厉,咬牙狠道:“定要打断他手脚,废了他武功,拎到师父跟前任师父发落。”
听闻秦牧玄如此说,司徒文才算稍放下心来,知道方才关心则乱,稳下了心,他这才想起,自己的徒儿可不是好相与的,无论武功还是智计都是一等一的,相信他心中自有定计,自己不必多操心,安心养伤别给自个儿的徒弟扯后腿才是。
见司徒文静心躺好,面上显露出一丝安然。秦牧玄方才嘱咐王医官几句,遂起身走出大帐。
“师傅的身体不容乐观。”识海里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连你都没有把握?”秦牧玄问道。
“没,我现在的实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罢了。”识海里的声音也听得出有些落寞。
师傅早年身上本就带伤,这一次,无疑雪上加霜,就像在本就漏气的皮球上又狠狠扎了个大口子,真气像是开了闸一般漏了个干净,再靠真气疗伤也属徒劳,只能勉强保着老命而已。
好,很好!都想让老子来出这个头,是吧?秦牧玄一脸阴沉。
那就如你们所愿,待老子放手,闹他一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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