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颜扯了扯嘴角。
陌玄机眼中带着一种冷静的疯狂，拢在阴影里的那张脸，在陌颜看来有些丧心病狂。
红颜泪裹着她慢慢落在陌玄机眼前，而她此刻像是被拔了利爪的狸猫，尽管眼前站着的是一向被她“掌控”的老鼠，她心上也隐隐生出不安，只是她张牙舞爪，用暴戾的脾气与尖锐的语气掩藏自己。
“你到底想做什么？”陌颜对陌玄机最后一丝情分也被耗尽，“非要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吗？”
陌颜看着陌玄机，仿佛自己从来没有真真正正认识过他。
他从来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可怜，就连那副病怏怏的样子全都是装的。
她不懂，为了一个所谓的夕照转世，他就能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在她身边卧薪尝胆这么多年。
陌玄机有些眷恋地看着陌颜那张富有生机的脸。
真是太像她了。
就连生气的时候也一模一样。
脑中的记忆仿佛跨越两世重合于眼前。
陌颜厌恶地皱着眉头，她最讨厌陌玄机这样透过她怀念另一个人的模样，甚至替夕照悲哀。
“师姐，不是我想做什么，是你不愿意再面对我，我只能出此下策。”
如今陌玄机也不屑于再伪装成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苍白修长的手说着就要抚上陌颜的脸。
“你敢！”
陌颜美目一瞪，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化刀化刃像是要将眼前人凌迟。
陌玄机轻笑一声收回手，转而将她的发丝拨至耳后，语气缱绻深情，“自是不敢冒犯师姐，只是师姐别再躲着我，我就放了师姐。”
陌颜气得胸口疼，她和眼前人简直说不通。
她试图冷静下来，“溯洄草是你让我来拿的，”眼神落在捆在身上的红颜泪上，嘴角掀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你这是做什么？”
“真不愧是师姐，这般了解我。”陌玄机脸上带着“乖巧”的笑，“我只是看师姐好像找不到溯洄草，过来帮师姐一把。”
说着他脚步飞踏，落在角落一棵平平无奇的灵植上，随手一摘，便将溯洄草带了过来。
陌颜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陌玄机用灵力将灵植化开，移到陌颜嘴边。
“松开，我自己会吃。”
陌玄机微微一笑，将红颜泪撤下。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陌颜，眼底升起热切的渴望。
陌颜美目微转，绝心剑灵飞快绽开炫目的光，她手握利剑，一剑朝着陌玄机飞快劈下，毫不留情的一剑，将其斩飞数里，强大的气流让整个山谷中的草叶飞起，周围刮起狂风，原本山谷中的风和日丽转瞬变了颜色。
陌颜飞身即走。
她手中明符亮起，几道符光落在陌玄机脚下，将其困于方寸之间。
又将绝心剑灵收入芥子袋中，毫不关心远处的陌玄机会怎样。
她不信恢复剑灵契约的方式只有吃下溯洄草，陌玄机的小算盘，哪怕不用脑子，陌颜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既然为夕照做了那么多，便不会只做到现在这种程度。
但他想做到何种程度，陌颜却无法预料。
她的理智告诉她，此刻陌玄机已经不再是当年她眼里的小师弟，他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她陌生的样子，而且，她对他毫无信任。
她心上有隐隐的危机感，仿佛再不离开这里，会发生什么不可掌控之事。
飞至出口，洞光近在眼前，她甚至能想象到大师姐正百无聊赖在门口等待她的模样，可能还会调笑两句为何动作如此之慢。
身后传来裂风之声，有武器穿空而过，直指后心。
陌颜猛地回头，手中扔出防御符箓，却被瞬间破解。
金色的锁链像四条游动的金蛇，灵活缠上她的四肢。
陌颜旋腰躲避，横陈玄铁重剑用力一挑，剑锋与锁链划出一连串火星，灵活的游蛇顺着剑身张口咬上陌颜的手腕，手中剑应声而落。
陌颜浑身一软，心底猛然一惊，“金蛇缚灵锁，你竟然有仙品法器。”
陌玄机捂着流血的胳膊，那张脸丝毫不见怒气，嘴角向上勾起，邪肆十足。
“师姐对我如此无情，真是伤透了我的心。”陌玄机装模作样地走近，缓缓蹲下身子，一小片黑影笼罩陌颜，她抬头，陌玄机背着光，整个人藏在黑暗中，身后是刺目的天空，看不真切他的脸，也无从揣测他的心。
“这下，师姐该能安下心来听我说话了吧。”陌玄机看着眼前的陌颜，心中将那个威风凛凛的师尊与眼前人重合起来，发现他的师尊不管何时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红颜泪飘扬而起，能杀穿整个鬼界。
唯一的狼狈，大抵就是雷劫考验时被迫分心救他。
那时候她眼中不见绝望不见愤恨，唯独带着悔意。
他想了几百年，为何她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他低下头，目光灼灼，“师姐，我是真心将你当师姐，除了师尊，你是对我最好的人。”
“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相信我。”
“呸，你对我的伤害还不够吗？你乱我道心，毁我剑意，将我骗得团团转，我真后悔，后悔自己一时心软受你蒙骗，后悔这些年对你掏心掏肺，”陌颜目光仿佛喷出火来，哪怕浑身失力，她也能勉力扬起头来骂他，“我最后悔的，还是遇见你！”
陌玄机眼前天旋地转，陌颜此刻的表情，与当年的夕照如出一辙。
哪怕到如此地步，陌颜对他也不是恨。
而是后悔认识他。
她宁肯将一切怪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从而将与他有关的一切，都否决得彻底。
陌玄机恍然大悟。
却痛彻心扉。
竟是后悔遇见他吗？
真是造化弄人。
时隔一世，他与她之间，竟然还是走向一样的结局。
陌玄机苦笑着掩藏情绪，捏着陌颜的脸，将那颗溯洄草抵进她的喉咙，看着她不情不愿却不得不咽下。
“师姐，等你想起前世的一切，你会明白的，不管是对你还是对师尊，我从来没有二心，因为，你们本就是一个人。”
陌颜喉咙十分难受，溯洄草被灵力化开后，在入口的瞬间便向她的四肢百骸渗透。
她感觉脑袋昏昏沉沉，像掉进了无底的隧道中，数不尽的光圈不住往后退，周围环境光怪陆离，无法控制自己往下坠。
“你们有一样的灵魂，一样的脸，一样执着于剑，一样的高傲张扬，就连红颜泪也同样认你为主，你们本就是同一人。”
“师姐，我不止是为了她，也是为了你。”
陌颜整个人像在海浪中沉浮，身不由己，神志不清，她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陌玄机的话，另一个人的记忆像潮水般朝她涌来，洗刷着她的神识。
洞府中的平静突然被一道风暴搅碎。
一道天雷直直劈下。
四周发出山石碎裂之声。
金蛇缚灵锁在那道天雷中彻底碎裂，发出清脆的“咔嚓”声。
红色的风暴袭向陌颜，将她整个人托起，而她周身绽出不属于她的气息。
洞开的石门被劈开。
那是顾昭昭带着云上宗几人一同闯了进来。
云霄看见陌颜宛若走火入魔的样子，看着一旁脸色深沉引以为傲的陌玄机十分冷淡。
云溪目光担忧。
筑盛也一脸不可思议。
挽月弓被拉满，箭矢一道道破空而出，落地如雨后春笋，消解着一个又一个阵法。
天雷滚滚，似乎在蓄力一击。
云霄目光一滞。
“你引雷霆之怒施招魂入体之术！”他看着陌玄机眼中闪过冰寒之意，“你将陌颜的性命置于何地？”
看见眼前这一幕，云霄对陌玄机也彻底失望。
筑盛看着云霄的脸色，也不敢再上前一步，只是眼神带着疑问和催促，希望陌玄机能尽快有个合理的解释。
天雷一击，蓝紫色的闪电自高空俯劈蜿蜒，天幕像是被人撕开一条缝。
山体四周出现一道大阵，将雷击自半空拦截。
直到第三道雷击彻底落下，而整个借山峰冲天之势的阵法才消失于无形。
一旁的顾昭昭脸色蓦然苍白。
云溪扶着她，将一颗回春丹送至她口中。
半空中的陌颜毫发无伤。
筑盛上前将人扶住。
而云霄拦在他们身前，目光如冰凌直射陌玄机，“日后，休要踏上水云山半步。”
话毕，转身带着众人乘上飞舟，连带着众弟子的历练也一同提前结束。
三日后。
陌颜幽幽转醒，一阵恍惚间，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她做了一场大梦。
仿佛与陌玄机重来一世。
她不是自小照顾他长大的师姐，而是潇洒自由的剑修。
而他死缠烂打要拜她为师，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
她头疼着说，“若是你能破了地狱七十二阵，与我闯遍阎罗十八层，我便考虑教你本事。”
那时陌玄机还是一副纯良青涩的少年模样，完全不若现在这般做作又惹人生厌。
他浑身是伤，带着一股阴戾之气，朝她笑时，又满是破碎感，像晓夜的风，沾着晨露的凉，受不得一点温暖，转瞬即逝。
陌颜觉得自己的心软了一瞬。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朝少年越来越近，直到将他拉出深渊。
……
梦醒时分，她感到心上一阵空虚。
“大师姐，我是谁？”陌颜缓缓睁开眼。
顾昭昭在床前坐着，正在拿剪刀剪蜡烛上的灯芯。
她头也没抬，慢吞吞道：“陌颜啊，还能是谁？”
“总不能睡的久一点，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吧。”
顾昭昭语气冷淡，在陌颜听来却犹如天籁。
总有人在耳边一直对她道“你是陌颜，不是别人”，真好，她只要陌颜。
陌颜感觉眼角似乎有湿润的东西，接着从旁边飞过来一张帕子，恰好盖在她的脸上。
“我这里雪光扎眼，你刚醒，用帕子过渡一下。”
顾昭昭眯着眼朝窗外看去。
屋外雪花飞溅，落在瓦上有碎玉声。
风势很大，一不小心就会模糊视线。
顾昭昭收回目光，从芥子袋中掏出一把鲜艳夺目的剑。
陌颜一把扯下帕子，看见的就是身如残阳色如血的绝心剑，喜悦的碎光在她眼中慢慢汇聚成一团明火。
“云霄在外面练剑，看着很是寂寞，你去与他切磋一番。”
顾昭昭缓缓捧起桌上的暖茶，不经意建议道。
陌颜拿剑即走，清扬明媚的声音响在耳畔，“我去与他过两招，去去就来。”
走到一半似是想起什么，“若我不敌大师兄，你可来相助？”
顾昭昭放下茶杯，“不急，云溪也在，你们双剑合璧，定能杀他措手不及。”
陌颜转身一笑。
大雪纷飞，埋葬往事前生随风，往后尽是朱颜奕奕不惧岁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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