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驰擦洗过，上楼又换了身利落的衣裳。
军绿色背心搭深黑军体裤黑短靴，整个人硬挺伟岸，气势逼人。
等他到饭桌前坐下，才发现季黎今天打扮过。
大老粗心思没那么细腻，一边咬了口包子，一边儿淡淡勾笑夸了句。
“挺好看，年轻人要多打扮，不然老气横秋，以后想打扮也打扮不起来。”
季黎，“……”
周老爷子瞪他一眼，“吃饭也堵不上你嘴！”
夸人就夸人，能不能别说那么多废话扫兴。
他都生了些什么儿子…
周驰被嫌弃了，不太理解的挑眉看了老爷子，而后闭上嘴默默吃饭。
饭后，周姨抢着刷碗，催促季黎和周驰赶快去办正事。
周老爷子主动掏腰包，“等等爸给你钱…”
老爷子别的没有，就是钱多。
他今天才想起来，自己竟然没给过季黎零花钱。
之前季黎足不出户的，家里吃喝用的都是周姨去买，所以开支从不过季黎的手。
这么漂漂亮亮温柔贤惠的儿媳妇儿，跟亲闺女一样，他怎么能吝啬？
季黎见状，连忙过去按住他手。
“不用爸，我有钱的，我有…”
她爷奶去世后，怕大伯二伯对她不好，把她在养猪场挣的工钱攒下来的都留给了她，没有分给两个儿子。
加上结婚之前，老爷子给了五百的礼金。
这在八十年代，是笔巨款。
季黎算是个小小富婆。
而且这个年代的书，很便宜，根本花不了什么。
周老爷子却坚持掏腰包，“你的钱是你的钱，爸给的是爸给的，你来家里一年多，爸还没给过你零花钱！”
“小姑娘家家，好不容易漂漂亮亮出门，想买什么就买什么！高兴最重要！来，拿着…”
季黎哭笑不得，“这我真的不能要，爸…”
一只古铜色大手横插进来，按住周老爷子手，把钱接了过去。
季黎被那条有力的胳膊挡的站不稳，直接后退了两步。
“……”
“你的棺材本儿你收好，我跟着呢，用不着你出钱。”
周驰把钱塞进周老爷子上衣兜里，不顾周老爷子微僵抽搐的表情，直接冲季黎招手，当先大步离开了。
季黎连忙提脚跟上。
走出周家的院门时，恍然隔世之感令季黎神情微微恍惚。
她下意识打量四周，不自觉放慢了脚步。
青砖巷子，前后排建构格局相似的一栋栋的两层小楼，两侧枝叶繁茂的高大杨树，清冽日光穿透微曳的树冠缝隙，斑驳光点跳跃在眼前，似有若无微微晃眼。
离开周家的那栋房子。
一切记忆里熟悉而久远的景致，突然就色彩斑斓真实起来。
身临其境。
一片飘摇落下的杨树叶擦过她手臂，微刺轻痒的触感，这让季黎清晰的醒过来。
她不是在梦里…
之前几天，季黎只是凭着身体里的熟悉记忆，按部就班的照旧生活，像一台存储满核的机器。
脑子里时常会迷糊恍惚，分不清现实和真假。
现在这一刻，真的彻底清醒。
都是真的，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想什么呢？走了。”
前方隔着几米远，周驰单手撑着胯骨侧，回头看着她。
斑驳光点落在他高大伟岸的身形上，时不时轻晃，那张硬朗俊阔的脸淡笑舒和，十分有耐心的样子。
季黎眨了眨眼，连忙加快脚步追上他。
她佯装不好意思，“…走吧。”
周驰垂眼看了看他，眼底笑意不减，转身抬脚，这次刻意放慢了脚步。
他身高腿长，习惯了阔步前行，方才的确是有点儿疏忽，落了季黎在后头。
没办法，习惯了。
不过也正因此，发现她没跟上来，才转身看了看。
也瞧见季黎茫然环顾四周，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
他指尖捏着一片杨树叶的茎梗，漫不经心打着圈儿，语声清醇。
“你是该时常出来走走，年纪轻轻，别总窝在家里不出门。”
季黎眼睫微垂，唇角浅浅弯了弯。
“嗯。”
她抬头看周驰，“麻烦你了，其实我自己可以的。”
周驰并不在意，“不麻烦，我正好出去办点事，顺路。”
季黎怔了一下，想到什么，视线看了眼他下垂的左臂，那只左手闲散的插在裤兜里，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眸光微跳，“你的胳膊，严重吗？”
周驰诧异侧头，扔开指尖的杨树叶，左手抽出来，抬了抬左臂。
季黎对上他满眼惊疑，抿唇笑了笑。
“我这几天都看到了，你有时候做事，刻意避开不用左手…”
比如拎一些重物，或者扶揽周老爷子上厕所，上下轮椅的时候。
周驰臂力惊人，仅凭一条右臂就能架起周老爷子，所以一直没人发现。
季黎若不是上辈子知道，周驰的左臂落下了后遗症，当然也不会发现。
这次回来，并不是像周驰所说的，回家探亲。
其实是因为执行任务左臂受伤，才有了伤假。
伤筋动骨一百天，加上他过去五年从不休假，所以部队那边对他格外慷慨。
周驰也因为家里的事，周鸿的事，在家耽搁了两个月才归队。
周驰惊讶于她的心细敏感。
他看着季黎歪头浅笑，微挑的桃花眸难掩狡黠，幽黑瞳眸闪了闪，有些哑然失笑。
“你可以去侦察科做事了，这都能发现？”
他是怕老爷子担心，所以刻意隐瞒。
没想到会在季黎眼里无处遁形。
周驰摇摇头，右手在左臂上捏了捏。
“不太严重，一会儿我正好顺路，去趟医院复查。”他又嘱咐季黎，“回去别乱说，省的老爷子大惊小怪。”
季黎抿唇笑着点点头。
“我知道，既然你都陪我去买书了，不如我也陪你去医院吧。”
她也想看看，周驰的伤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一定会留下后遗症，还是还有挽回的余地。
周驰也没拒绝。
原本是打算把季黎送到图书批发市场，然后自己趁着功夫跑趟医院，两站地不远。
但现在既然她都知道，自己也没再刻意隐瞒的必要。
两人说着话，从军区大院儿出来。
门口的卫兵像是第一次见到季黎，盯着她看了好几眼。
这谁家家属？
啥时候大院儿多了这样一个美人儿的？
唉？刚才那个是周家的…
周驰和季黎光顾着说话，压根儿没瞧见别人奇奇怪怪的打量。
车站就在军区大院儿外的东边街口。
两人走过去，又等了差不多十分钟，就有一辆9路公交车车徐徐驶来。
车上人已经差不多坐满。
但季黎已经上来，后面堵着周驰，还排着队，就不好再下去。
车票是两毛一人，季黎主动付了钱，周驰也没说什么。
两人往后挪。
后面两个空位，周驰身后还上来两个五六十岁的老人。
所以季黎和周驰主动将位子让人。
老太太很礼貌，坐下还不住的道谢。
等车子摇摇晃晃行驶时，老太太还笑眯眯的止不住打量季黎。
季黎被她盯得不好意思，下意识撇开眼看向前头。
老太太却开口了，话跟她老伴儿说的。
“看看，还是当兵好，小伙子多精神，人高马大的，还娶这么标致漂亮的媳妇儿，我早就说不让你儿子退伍，你偏不听！”
“哎呀这怎么又怪我…”旁边的老爷子小声抱怨。
季黎耳朵烧红，“……”
周驰垂眼看了看她，见她脸都红了，侧着身子往旁边躲，一时也有点儿无语。
他看了看还在那儿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到底没多嘴。
没什么好解释。
两个不认识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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