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鸟雀归林。乡村灰蓝的天空像蒙了一层轻纱。
几抹浅浅的橘红色淡淡地散在远处模糊的竹林边，宛若画家的丹青妙笔精心渲染上去的底色。
一弯淡淡的月牙儿浮在天际，像是天上出来偷窥人间的精灵。
杨四美看着张继国走远的身影，怀里揣着沉重的两千块钱打算去收拾碗筷。
她对大儿子张继祥说：“继祥，你跟姆妈去一趟你弟家，门口水井的井皮子好像破了。你拿上工具去修一下。”
“红英，松松雨雨先在你这里玩会，姆妈头要被她们吵痛了！你帮我看看一会孩子。”杨四美交代大儿媳妇王红英。
“继祥你修完了快回来。”王红英也不傻，刚才丈夫和张继国的对话，她也能听懂，她有太多话想问丈夫了。
人高马大的张继祥跟在矮小的母亲后头，他像叛逆的孩子一样用脚踢着脚底下的石子，一边踢一边呸呸的吐气。
嘴里不停的向母亲抱怨：“这张继国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角色？还参与起我们家的家事了！真以为自己去了学校，就是有单位的人了？我看到他泥腿子都没洗干净吧！”
“继祥，不是娘说你！你做的事情自己清楚！”杨四美用手指戳着张继祥的胳膊，努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
“别戳我，我疼！”张继祥来了怒火，甩了甩身子，将母亲的手指挪开。
“你是不是去找你弟妹了？是不是做了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刚才红英都知道了！回去有你好受的！”杨四美把张继祥拉到水井旁站着，她怒火攻心的克制着嗓音怕被街坊四邻听到。
“什么弟妹啊？她都敢做了小姐！我怎么就不能关照她的生意，再说了，我给钱了！都不亏！”张继祥耸着肩轻描淡写地说。
“我怎么生了你这鬼东西！你真不是人！她可是你亲弟妹！你亲弟弟的媳妇，你可真糊涂。他们现在没有离婚，万一哪天和好了，你还有脸见你弟吗？”杨四美终于开始怒吼起来。
“那党群也没说我是她男人的亲哥，就不接我生意啊！她…她勾引我的。我本来没想着要弄……”张继祥见母亲生气了，他也开始不自在了。
“继祥，你从小就喜欢欺负你弟弟。你是老大，一出生你爹就疼你，好吃的好喝的都紧着你！”
“继建从出生到10岁，只吃过一次病鸡。你呢，鸡都不知道吃多少只了……”杨四美连连摇头。
没想到张继祥竟然勃然大怒，他冲着杨四美嚷着：“你！别总是给我提什么病鸡……病鸡，我让你给病鸡给他吃的吗？我爷爷我爹喜欢我，那是我的本事，因为我高大像他们。我弟矮小像你，你就格外喜欢他，是不是？”
“你怎么都疼不够他，不是吗？你和党群吵架吵的寻死，你都不肯在我屋里头住上一夜！你给他找这么好看的媳妇，给我找一个黑不溜秋的媳妇，是不是你偏心！”张继祥酒劲上头了。他勃然大怒的冲着母亲质问。
杨四美看着眼前暴躁的儿子，那神似丈夫的一双浓眉大眼，露出凶光和不满。如此陌生又心寒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缓缓坐在水井边，开始哭诉：“别人都羡慕我有三个儿子，说我以后要享儿子福，好啊！可真好…我算是享到福了，你说我偏心继建，你二弟继和也说我偏心继建。他带着媳妇去河南打工，一年才回来看我一次…我可真是享福。”
“我和二弟如今过不好！都赖你！”张继祥大吼一声。浓烈的酒精气味弥漫开来，杨四美心头一阵阵发酸。
“还有我告诉你，姆妈，我是去找党群了，我出钱嫖了。还找她要了一千块钱给松松雨雨。”
“但是我赌钱输了，等我赢钱了给你。”张继祥说完把水井边的小矮板凳踢的老远，消失在茫茫夜雨里。
杨四美蹲在水井边，脑海里回响着三个儿子如今的命运不济，胸口一阵阵绞痛，她嘴里不停的念叨：“继建他死鬼爹，你真是命好，死的是我就好了。”
张继祥回到家里正看见妻子王红英坐在堂屋阴沉着脸。她的皮肤异常灰暗，常年累积下的风霜在她的脸上留下深刻的痕迹，一双眼睛满是经历风霜后的沧桑和无奈，仿佛早已习惯了苦难。
王红英是一位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一生都在吃苦在忙碌。明明也才40出头却已有丝丝银发，她不曾享受过真正幸福的时刻。
她的命运在嫁给张继祥之后，更加没有了喘息的机会。她为张继祥先后生下了张娟、张婉、张倩三个女儿，在35岁那年才生下小儿子张轩。
原本就瘦小干巴得身体，再经过生儿育女的磨损，和田间劳作的折损。整个人就像棉桃的硬外壳一样，锈迹斑斑。
而丈夫张继祥向来就好色好赌，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了，这不这会就要开始不好过了。
“张继祥，我问你！今天张继国说的事情是真的吗？你去找党群了？你是不是又去嫖了？”王红英声嘶力竭的质问。
张继祥非但没有一丝惧怕，还被刺激着来了更大的火气。
他猛地把饭桌一掀，上面的剩菜盘子在地上摔的七零八碎！他捡起一双筷子猛的往王红英脸上抽回去，嘴里还不忘骂着难听的话：“要你管！要你管！死婆娘话多！我是去睡了，不睡她难道睡你！”
王红英在高大又怒气腾腾的丈夫面前，战战兢兢的捡起地上的碗筷。
这次她没有再声嘶力竭的呐喊命运的不公，而是老老实实的接受着命运的摧残。
就像她当年领着沾了梅毒的张继祥去寻医问药一样，她低头不语。
躲在房间的几个孩子都习以为常了父母的争吵，唯有小女儿张倩敢站出来说：“爹！你别打我姆妈，你打我姆妈一下，我记你一次，我长大了都打回来。”
说也奇怪，张继祥不爱媳妇，唯独爱这几个孩子，他听见小女儿稚气未脱又倔强的声音，相反怒气消散了一半。
他拉着小女儿张倩的手说：“鬼丫头，你再说一遍给你老子我听听。”
“我说我长大了要一巴掌一巴掌的还回去！”张倩吼着。
“像！像老子的种。”说完张继祥骑上摩托车开往村里的小赌坊。
留下妻子王红英蹲在墙角开始抽泣，她搂着四个儿女，哭成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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