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家已经是深夜了，张继国看见妻子已经熟睡，他在水井边压了点水冲了冲脚，冰凉的井水流过脚底板，可他丝毫不觉得冷，他甚至觉得很爽快。
他点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回忆酒桌上郑文秦说的话，直到烟燃灭烫到他，他才知觉到痛。
他好懊恼，他无法想象熊芳当时有多么的绝望，无法想象她当时有多需要自己的出现。更无法想象她嫁给刘玉明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他攥紧拳头，狠狠的捶了一下水井池，算是把今天胸口的闷气彻底撒出来了，他看着擦破皮的手，觉得还不够疼痛，又对着水井浇起来。
他在心里暗暗下决心，郑文秦这个老狐狸必须要他尝尝恶果的滋味。
他扔掉烟头，背对着妻子开始沉沉睡去，万子圆并没有睡着，她听到丈夫在外面的动静，她心里觉得隐隐不安，她侧身过来紧紧抱着张继国，深情的呢喃：“继国，我等你很久了呢……”
“今天太晚了，明天还要上班，最近也很辛苦的，早点睡吧，子圆。”
万子圆见到丈夫苦大仇深的样子，更验证了她的担忧，她背着丈夫不停的抹眼泪，她想着张继国越来越优秀，越来越有名气了。她越想越难过，一滴滴的眼泪把枕头浸润的潮湿又温热，恰似她的心情一样。
万子圆天性浪漫纯真，从小打压辱骂偏心的养育方式将她打造的讨好取悦，和儿时一样，她总在每个深夜哭泣，又在每个青天白日里热情的讨好，仿佛只有讨好才能换来一点点价值感！为这一点点存在感，她几乎用尽了全身力气。她好恨自己的没用恨自己的软弱！
此刻她就像儿时想要质问父母一样，她心里无数个怒吼想要吼出来，她想要质问丈夫，但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憋出满眼的红血丝和豆大的眼泪，她像徜徉在河水里的一只蚂蚁一样无力挣扎…等待着宣告死亡。
其实她也有学着丈夫的样子，拿丈夫从学校带回来的书看，看到不认识的字，也按丈夫教的方式一步一步的查字典。张继国放学回家，她还会主动把书里的内容说给他听。听到张继国和他侃侃而谈他又高兴的不得了。
但是装腔作势始终不能长久，偶尔张继国实在是和她聊不到一块的时候，还会打趣说：“你只读了三年级，这样已经很好了…书这玩意不是一下子就能读透的，你有这功夫不如学别人去打打麻将打发时间。”时间久了，她干脆连装都懒得装了。
胡乱的思绪让万子圆硬生生的熬到了天亮，她躺在床上看着张继国起床收拾自己，她细细的打量着丈夫。
正值壮年的张继国，一头浓密的头发彰显他蓬勃的生命力，俩个俏生生的眼角，荡漾着真挚又深情的柔情，眸色透出的深沉，恰似一潭幽水一样冰冷，有股高深莫测的疏离。挺挺的鼻梁微翘的鼻头，好看的鼻翼轻轻翕动。薄弱的双唇弧线流畅，唇色却微微泛着白。
张子圆心想丈夫肯定也没有休息好，没有什么气色，可就是这样没有气色的脸，让万子圆怎么都看不够。
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继国，晚上放学早点回来，爹是不是说田里的秧苗要打农药了，你连着几天喝酒没打农药，爹该要骂你了。”
“我心里有数，晚上我早点回来，你在家还是无聊就和嫂子他们玩会麻将吧，子圆。”
“好。”万子圆应了一声也准备起床。
张洁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她鼓起勇气才推开父母的房门，她假装要拿洗脸毛巾，在毛巾架旁支支吾吾，万子圆大概知道了女儿要干嘛？
“是不是要钱？磊儿他们走了？”
“嗯，姐姐和磊磊走了，我……他们忘记拿钱了。他们让我来拿。”
万子圆从抽屉拿出一元纸币给张洁。张洁松了一口气慌忙的跑出去。
“张洁，你现在去要迟到的，我送你吧！你搭摩托车去！”张继国朝张洁喊。
张洁害怕的停下了脚步，她听话的坐上了父亲的摩托车，过分紧张让她绷直了身体，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坐父亲的车。她不敢像张娜一样紧紧的抱住父亲，她把小手用力的抓住摩托车后面的铁架子。由于太害怕和泥土路的颠簸，张洁好几次感觉自己要掉下来。
张继国在后视镜里看了看这个二女儿，这也是他接张洁回家之后，这7年里第一次仔细看这个女儿。
细长的丹凤眼紧闭的小嘴巴，低顺的眉眼，加上浑圆的脸庞黝黑的皮肤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不好看。张洁好像也意识到父亲在看她，她怯弱的低下头。
一路上无休止的沉默，让张洁舒适又难熬。她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从来不和自己说话？为什么就是不喜欢自己？明明自己勤快懂事学习优秀，为什么父亲就是不愿意多看她几眼呢？
她想起二年级的时候，自己为了讨好父亲，攒钱给父亲在学校小卖部买了一枚打火机，他实在是不敢送给父亲，就给母亲万子圆，让万子圆送给父亲。
没想到母亲万子圆竟然阴阳怪气的说：你父亲又不喜欢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巴结讨好他！你以为你这样他就喜欢你吗？不喜欢就永远不会喜欢，你太蠢…了…跟头猪一样！”转身她把打火机扔进了田里，扔的老远。
那一瞬间，其实万子圆是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她也是攒钱给父亲万绪庆买了一双鞋子，却被万绪庆怒骂操起剪刀剪的细碎！他和王秋月两个人指着万子圆起码骂了俩个小时，说万子圆花钱玩的花，万子圆看着满地狼藉的棉花和线头，几乎不解到昏厥。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给父亲万绪庆买过一双鞋子。哪怕王秋月总是抱怨老爷子没鞋子穿，万子圆也当作没听见，她用这种无声的沉默抵制着，她那么努力的抵制着，旁人却浑然不知她有多努力。
儿时的苦痛万子圆明显招架不住，她还要一遍一遍的再张洁身上上演。她心里确实疼惜这个二女儿，在二女儿身上她总能找到儿时的影子，儿时的身影就这样一遍遍的刺激着她，她太难受了。
“爸对你是不是很严厉？你很怕我吧？”张继国还是开口问了。
“嗯。”
“爸确实对你和张娜张磊不一样，这是不同的教育方式，你适合严厉一点。”张继国说完这话，自己都有点不过意，面对这个胆小懦弱的二女儿，他说谎竟然这么顺畅。
他又愧疚的假装咳嗽了两声，他不知道他无意间的一句不同的教育方式，却燃起张洁一片孝亲仁爱之心。
张洁感动的不行，她开始拿出手搂住父亲张继国，她先是小心的试探，然后一步一步的搂住父亲。这明明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她竟然搂的这么小心翼翼，这么卑微，她真的太久没有这么幸福过了。
她想起万子圆讲给他们姐弟三人的卖火柴的小女孩，她就像点燃了第三根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幸福，她望着父亲张继国的身影，听话的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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