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朱信以新晋宁远伯、左都督的身份，按礼节拜访了内阁的几位辅臣、兵部尚书王在晋等朝中重臣。每一次拜访，都像是在走钢丝，需要时刻注意言辞分寸，既要表现出恭敬和倚重，又不能显得过于结党或野心勃勃。特别是他可是袁崇焕提携的人，而袁崇焕在京中的口碑似乎又不太好，加上他如今的功勋地位，已经盖过他的伯乐袁崇焕，自己一个不小心，恐怕会把两边都得罪了。
“小心谨慎！小心行事！”朱信心中反复叮嘱自己。
在这些交际当中，他虽然也花费了不少银子，可也得到了许多收获。
特别是他最为关心的民变问题，这可是导致大明覆灭的根本缘由呀。
他从这些大佬口中，也侧面印证了陕西民变的消息。朝廷确实已经知晓，但目前似乎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更多的视其为地方性的“疥癣之疾”，认为调集附近卫所兵马即可扑灭。唯有兵部尚书王在晋，在私下交谈时，流露出深深的忧虑。
“善凡呀，不瞒你说，陕西的局势，恐怕比奏报上来的要严重得多。”王在晋屏退左右，叹息道，“国库空虚，赈灾钱粮层层克扣，到了地方已是十不存一。百姓活不下去，只能铤而走险。如今辽东暂安，若关内再生动乱，朝廷……唉，东西难以兼顾啊！”
朱信沉声道：“老部堂所虑极是。民乱犹如野火，若不及早扑灭，恐成燎原之势。只是……如今朝廷重心，似乎仍在辽东？”
王在晋摇摇头，压低声音：“陛下之心，深似海。他对辽东放心不下，对朝中百官……亦未必全然信任。你如今圣眷正隆，又手握辽东兵权，更要谨言慎行。有些事，看到了，心里明白即可，未必需要马上说出来。”
这是老成持重之言，朱信点头受教。他知道，王在晋这是在提醒他，不要过早、过深地卷入关内事务，以免引火烧身。
这一日，朱信难得清闲，便只带了两个随从，换上便服，信步走出府邸，想在京城里逛逛，亲眼看看这大明帝国的心脏的真实模样。
穿过繁华的正阳门大街，商铺林立，叫卖声不绝，达官贵人的车马轿辇穿梭其间，似乎一派盛世景象。但当他拐进一些狭窄的胡同，或者靠近城墙根的区域，看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不少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的百姓蜷缩在墙角，其中一些人的口音明显带着西北腔调。他们是逃荒来的流民。
在一个粥棚附近，排队领粥的队伍排出去老长。朱信驻足观看，只见那粥稀得能照见人影，但流民们依旧眼巴巴地等待着，眼中充满了对生存的渴望麻木。
“唉，这世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旁边一个老儒生模样的人摇头叹息。
朱信心中触动，走上前搭话：“老先生，听您口音不是本地人？”
老儒生看了朱信一眼，见其衣着虽不华丽但气度不凡，叹了口气道：“老朽乃陕西延安府人，家乡连年大旱，颗粒无收，官府催科却一刻不停……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逃到这京城，指望天子脚下能有一条活路……谁知，唉……”
“朝廷不是有赈济么？”
“赈济？”老儒生脸上露出一丝讥诮，“那点粮食，还不够那些胥吏、衙役们中饱私囊的！到了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手里，能有一口麸皮吃就不错了！听说老家那边，已经有人反了……‘闯王’来了不纳粮！与其饿死，不如……”
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朱信沉默不语，这就是最真实的民意，是任何官样文章都无法掩盖的残酷现实。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旁边传来。只见几个穿着号衣的官差，正驱赶着粥棚附近的流民。
“滚开滚开！都聚在这里成何体体统！惊了贵人的车驾，你们担待得起吗？”
“快点散开！再聚集，把你们都抓进大牢！”
流民们惶恐地四散躲避，场面一时混乱不堪。朱信皱紧眉头，这种粗暴的管理方式，只会进一步激化矛盾。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感觉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不动声色地侧头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茶摊上，坐着一个穿着普通青布直裰的中年人，看似在喝茶，但坐姿挺拔，眼神精亮，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锦衣卫！
朱信立刻做出了判断。看来，自己即便穿着便服，一举一动也仍在监视之下。他心中冷笑，面上却装作毫无察觉，带着随从转身汇入了人流。
当晚，朱信正在书房梳理日间见闻，思考如何将关内流民与辽东开发结合起来——或许可以组织流民前往辽东屯垦？既能缓解内地压力，又能充实边疆。但这需要朝廷政策支持和大量前期投入，操作起来难度极大。
张铁豪匆匆进来，神色凝重：“凡头儿，查到了。白天那个盯着你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一个理刑百户，名叫赵靖忠。此人……是东厂提督王德化的外甥。”
“赵靖忠？！”朱信眼神一凛，好熟悉的名字。王德化在朝会上就曾发难，如今又派其外甥亲自监视自己，看来这位东厂督主是盯上自己了。
“还有，”张铁豪继续道，“我通过京营里的老关系，打听到一个消息。陕西那边的民乱，似乎比我们知道的还要严重。不止王嘉胤、高迎祥，还有个叫张献忠的，在米脂十八寨也反了，自称‘八大王’。另外，听说还有个本名叫李鸿基的驿卒，因为朝廷裁撤驿站失了生计，也投了乱军，如今改名叫……李自成。”
李自成？李自成！
这个名字如同一声惊雷在朱信脑海中炸响！真正的掘墓人，已经登上了历史舞台！
十七年······大明就剩下最后的十七年了！
朱信顿时惊诧不已，穿越而来历经了无数事情之后，自己终究是要那位面对大明掘墓人了。
内忧外患，党争倾轧，帝王猜忌……大明王朝的根基，正在从内部加速腐朽。自己这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凭借团山营起家，如今虽身居高位，手握部分权柄，但在这巨大的历史漩涡面前，又能做些什么？
是顺势而为，在这乱世中割据一方？还是逆流而上，试图挽狂澜于既倒？
朱信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的残月，心中思绪翻腾。他原本计划依托辽东，经略东北亚，甚至放眼美洲。但现在，关内即将燃起的冲天烈焰，恐怕不会给他从容布局的时间了。
他必须尽快赶回辽东，掌握实权，积蓄力量。同时，也要更加密切地关注关内局势的发展。
这京城，看似繁华似锦，实则暗藏杀机，不宜久留。
“铁豪，”朱信转过身，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让我们的人做好准备，我们……要尽快离开京城。”
“辽东，才是我们的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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