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丢下手中的笔，一溜烟儿跑去大队部，恰好看到符长华在他父母弟兄的簇拥下从大队部走出来，一家人都昂着头，喜气洋洋，大有扬眉吐气的样子。
小可看着这人的嘴脸就犯膈应，想转身离开，却被符长华看见。
“那不是小可吗，你妈妈的通知书来了吗？”符长华笑眯眯地问。
小可停住脚步，心中冷哼，脸上却带着笑，并不回答符长华的询问，而是道：“恭喜你呀，不知道你高中哪所大学呀？看你们这么高兴，想必是去京城或者海市的大学吧？”
符长华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强撑着道：“我要去的是新店师范。”
符长华的老娘是真的欢喜，下巴抬得高高的，鼻孔都要朝天了，就怕别人听不见似的，夸张地大声道：“我家长华出来后还是当老师，到时候可就是公办老师，还会去城里教书呐！”
小可嘴角抽了抽，师范不过是中专学校罢了，连大专都不是，得瑟个啥劲儿？！
她妈妈考了全地区第一，不过是加了个菜一家人庆祝罢了。
啧啧，还真是一瓶水不满半瓶子咣当！
小可笑眯眯地看着符长华一家人，却没有再说什么。
被她这么个小丫头看着，符长华却莫名地觉得心虚气短，拽着不情不愿地老娘，匆匆忙忙地家去了。
也是巧了，符长华一家人还没走远呢，进村的路上又来了一辆自行车，自行车铃铛老远就铃铃铃地响个不停，惹得社员们纷纷抻脖子去看，有人还喊：“邮递员又来啦？不是刚走吗？”
小可的眼睛尖，却已经认出来人不是邮递员，而是公社的小李干事。
她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迈开腿迎上去。
“小李叔叔！”小可叫。
“嗳，小可啊，快，快给你妈妈报喜，你妈妈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海市复大啊！”
小可一听就跳了起来，都等不及回家，而是扯着脖子朝着家的方向大喊：“妈，妈妈，你的通知书来了，你考上海市复大啦！”
保众保群他们就在小可身后不远，保众是个猴儿脾气，跑的也快，听到小可喊，立刻一溜烟儿往回跑报讯：“姑，姑，嫂子考上了海市的大学啊！海市啊！”
那可是海市啊，三哥和小可都去过了，他还没捞着去呐！表嫂要是去海市念书，他是不是也能沾沾光去海市看看呀！
王绣正好把刚做好的被子抱出来晾晒，听到呼喊，身体僵住，手中的新被子无声地滑落在地。
“姑，嫂子可真厉害啊!”杜玉玲走过来，迅速地把被子捡起，搭在晾衣绳上，一边拍着被子站得些许泥土，一边语气轻快道，“姑啊，如今通知书到了，您该放心了吧？！”
王绣恍惚回神，下意识地点头：“放心，放心……哎唷，你个臭小子，毛毛撞撞的，我这腰都要给你撞断了！”
王绣借着拍打保众，掩下眼底深处的叹息，漾开满脸的笑来。
赵莉是最后一个从房间里走出来的，她扶着门框，看着院子里欢腾的家人和邻里乡亲们，嘴角扯开，想笑，眼泪却先无声地滑落下来。
——爸，妈，哥，我考上大学了！尽管，这封通知书迟到了九年。
保华保民哥俩年纪大些，最稳重，逆着人流往外走，迎着小李干事道谢，请他回家，却被小李干事摆手婉拒：“我还有一家要送，就不家去了，替我向赵莉同志祝贺！祝她大展宏图，前程似锦！”
小可这会儿已经转回来，身后还跟着赵莉。
小可手里拎着一个布书包，里边是瓜子花生和糖果：“小李叔叔，你的通知书也到了吧？”
小李看着笑靥如花的小姑娘，笑着点头：“嗯嗯，到了，两天前就到了。”
“小李叔叔，咱们同喜呀同喜！嘻嘻，这是喜糖和瓜子，祝贺你和妈妈都考上大学呀！”小可不由分说，直接把手中的书包给小李挂在车把上，后退两步，站在赵莉身边。
赵莉微笑：“谢谢你呀李干事，让你受累了！”
小李心中涩然，面上却不显，爽朗笑道：“不用跟我客气呀。我是省大政治系，以后多联系。”
赵莉微笑点头：“复大外语系，保持联系。”
吴家人欢喜无限，但是没有放鞭炮，更没有跑去大队部闹腾，一家人送走了来看新鲜的庄邻乡亲们后，就在自家忙乎起来——吴家的传统，有什么喜事就吃一顿好的庆祝哇！
这天中午，小可点菜：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鱼跃龙门当然是糖醋鲤鱼，一整条大鲤鱼被洗净切花刀后滚淀粉，在小可的指使下，保华拎着鱼头鱼尾，让鱼弯曲油炸定型，然后复炸到鱼肉熟透、外皮焦酥，然后烧糖醋汁浇在鱼身上，整条鱼就呈现出一副高高跃起半空中的模样。
这道菜是作为压轴菜端上桌的，一露面，就引起了一家人的赞叹，保众更是哇哇乱叫，直接蹦起来就往上扑，被保军保群一左一右拽住，押到一旁教育去了。
不说吴家人欢喜庆祝，小李从青山大队离开后，并没有什么通知书让他去送。
他漫无目的地骑着自行车，不知怎么地，来到了公社旁边的红旗水库。
夏日里烟波浩渺的水库仍旧封冻着，白花花的冰面在太阳下反着光，耀人眼睛。
小李停下自行车，随手摘下小可挂上的书包，走几步，一屁股坐在枯草瑟瑟的堤坝上。
正月的风仍旧寒冷，特别是四面空旷的水库上，风更是又冷又硬，很快就把人给吹透了，寒冷似乎直吹进人的骨头缝儿里去。
小李抱着自己的腿，头抵在膝盖上，任悲伤失落把自己包裹和淹没。
只是，他没有被悲伤打败，先被寒冷打败了。
很快，他的身体发僵，手脚冻得越来越疼，疼得无法忍受，他只好无奈地站起身，活动手脚，驱赶寒冷。
喜欢一个人，却冷静理智地屈从与现实；连发泄悲伤都做不到，他怕死……
到底，他就是个大俗人，面临选择，总是下意识地用理智做判断，屈从世俗，屈从现实，屈从于活下去、活的更好的生物本能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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