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景一身常服，干干净净的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并不显眼——和景滢不同。
毕竟衣着光鲜、皮肤细腻雪白的贵气女子花着铜钱买小吃往嘴里猛塞，放在贵人、怪人云集的京城也很古怪。
更怪的是贵人身边跟这个骨瘦如柴的小孩……
不过一点怪异情绪不会让商贩拒绝到手的生意，尤其是看着路过没有异样的巡防锦衣卫，胆子大的还会和景滢说几句吉利话，期冀贵人随手赏些小东西。
桑涅恩用普雷厄之眼从周围收集来的信息总结出一套适用于集市的行事风格，让景滢只是显得古怪。
吃了半条街、十几个人份的小吃，景滢眼角眉梢难掩笑意，拉着小孩走向一间挂着红绸花灯的成衣铺。
穿着崭新藏蓝长袍的店伙计抬眼看清来人时满脸笑容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脚步踌躇一番才勉强挤出笑意，迎客的声音都低了不少。
“贵客三位，新春大吉！”
桑涅恩用标准的官话柔声让伙计找出三人能穿的衣服，微微扯开钱袋的绑绳用金光晃瞎伙计的眼睛。
新春佳节，皇帝亲自敬天祈福，邪祟阴物绝不敢作乱。伙计在心里默念几声阿弥陀佛，按了按胸口受了香火的道符，将一行人引上二楼的小房间里，上了茶水点心后退着出了门，换两名侍女和一名绣娘捧来成衣与衣料接待女客。
妈的封建社会人真能整活。景滢目瞪口呆的盯着煌煌生丝绣出花鸟暗纹的长裙，仿佛红梅盛开在雪地的小孩斗篷，觉得手里薄薄的金叶子都黯然失色。
眼看景滢被古法手工制品的魅力折服，桑涅恩干脆将几块盖着印的小金元宝放在茶盘上，让裁缝为景滢和安百福量体改衣——桑涅恩栖身的外壳按照景滢的身体精准制作，不需要单独测量尺寸。
小孩吃了满肚子以前只听过的好东西，昏昏沉沉任由侍女和绣娘摆弄，量完尺码就趴在小榻上睡着了。
“太牛逼了。”景滢睁大眼睛，用肉眼盯着展翅欲飞的鸾鸟，“原来这才是手艺……难怪师傅有那么多旧衣服，真漂亮。”
桑涅恩按着景滢的脑袋将人按回椅子里，付钱订下了每种样式的成衣，又看景滢心情大好，按照明朝贵族的习惯额外留了一笔丰厚的赏钱。
绣娘大大方方的福身谢赏，即使认定景滢不是常人也没觉得可怕，反而垂着眼睑转了转眼珠，在两名侍女出门后慢了一步，声音小的几乎淹没在门轴的吱呀声里。
“两位大人……可是钦天监天使？”
景滢一愣——既是因为“天使”这个被赋予了西方宗教意味的词从明朝人嘴里说出来，也是惊讶于普通人对异人的态度。
不但没有见传染病人的嫌弃，还愿意主动搭话，这是景滢万万想不到的。
景滢只是点头，等着绣娘的下文。
绣娘袅袅婷婷的跪了下来，额头触地，双手掌心摊开，竟然是拜佛的姿态：“奴家姓崔，求天使大人救命。”
景滢一愣又一愣，差点笑出声。
“看你的样子，是懂这里面的门道的。什么事，竟让你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钦天监在编人员主要为皇室效力，但只要给的够多，也会为权贵掌眼。监天司里的异人也会接私活，只是收取的不是金银，而是人命。
“求天使大人，灭了奴家夫婿满门。”
？？？
景滢沉默了半晌，在心里估算杀死一个赌鬼、一个嫖客、一对老拐子夫妻的难度，弹指切断了一缕头发，走到崔绣娘面前，将暗红的发丝放在纤瘦有力的手中。
“你的命暂时存在你那。”景滢将刚满三十岁却已经要瞎眼的绣娘扶起来，将一小块碎银在崔绣娘眼前晃了晃，“你今天得了贵人的赏钱，拿回家便能还清二成的债。你夫君和大伯心情舒畅，叫你温花雕的时候便将这头发加进酒里，几根就好，懂了么？”
听过这番话，崔绣娘对眼前女人只剩信服。
一对枉死子女的哭嚎声似乎消失了，崔绣娘好像终于回魂，景滢和桑涅恩在她眼里不再是复仇的希望，而是……以人命为食的、邪祟的使者。
除了小孩换上的新衣，剩下的成衣改好后要被送到四吉巷十二户。四吉巷不是一般天使（异人）能住进的地方，普通商户不能、也不愿意过去。
那发丝杀人的原理很简单，可以用“血栓”两个字概括。
不同位置形成血栓的死法大不相同，景滢会确保兄弟两人以不同的意外死在不同时间、地点。
短时间内痛失两子、断了香火的老夫妻一个自杀、一个郁郁而终，听上去很合理吧？
应该很合理……吧？
景滢这样想着，来到了金煌煌的三层小楼前。
全京都最贵的饭店——万金楼，景滢期待很久了。
大门口没有迎宾小二，大堂比灵堂更安静肃穆。景滢催动普雷厄之眼，还没等到结果，一个穿着黑袍的中年女人就幽灵似的顺着楼梯走到一楼，用一双死寂的眼眸紧盯着……
桑涅恩。
“汝非生于斯，何故尚留？”
【你不是诞生在这里，你为什么还留在这？】
“与你无关。”
可太会说话了。景滢保持微笑，随时准备顺着血管湮灭掉黑衣女人的脑袋。
黑衣女人将目光转向景滢盯了一会，垂下眼帘：“来者皆是客。三位客官，您是要吃饭还是住店？”
普雷厄之眼的信息刚刚同步到景滢和桑涅恩眼中——难怪这是全京城最昂贵的酒楼。
“我们两个不需要。麻烦你带这孩子吃一顿最好的羊乳锅，再给她安排个房间。”景滢拍了拍安百福的肩膀，“不要给她喝酒。”
一副骨牌在景滢身边划过优美的弧度，裹着木片的半颗人头也在空中显现出来。女人一片死寂的眼眸中闪过黄金楼特有的辉煌光芒，无意识的抬了抬手，似乎要抓住什么。
失态只持续了一瞬，女人脱下黑袍扔在地上，露出由眉心骨拼接出的残破身体。
“流心谨代表万金楼，欢迎三位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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