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拂袖荡开符咒留下的微弱白光，径直推开木门走去，没走多远，她便碰上一个眼熟的人
“你醒了。”老季笑笑：“那位照顾你的小兄弟呢？”
韩芸停下脚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中的是什么毒？”
老季面上一滞，随即苦口婆心道：“这里漂亮的海螺大多有毒，随便一个都能致人死地，小姑娘你这是被它们蛰了。”
“但看你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恢复的真快啊！”他由衷的赞叹：“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韩芸看着平静无波的海面，这个村子比她想的还要诡异，危险
“海螺……”她喃喃道：“平时村子里也有人中毒吗？”
老季疑惑的哎了一声，挠挠头：“刚刚抱着你来的小伙子也问过我这个问题，看来你们不仅不是我们村里人，也不是我们国土上的人啊。”
“我们西海人被海神庇佑，自然不会有事，这些有毒之物受到海神的指引，是不会接近我们的，我们也不会去有意捡拾海螺贝壳。”
韩芸摸摸下巴：“海神？”
老季点点头，指向村子的最高处，那里有一处落地崖，不高，但有一座小庙耸立在崖边上：“那就是海神庙，你们外来人可以去祭拜，但海神是否愿意庇佑你们，这就要看你们的诚心了。”
他匆匆要走，韩芸忽然想到了什么，拦住了他：“祭拜海神的祭品是什么？”
“祭品？”老季迷茫的看向她：“向神祭拜只消付出诚心便好，海神不缺咱这三瓜两枣，信徒的虔诚才是最重要的。”
他低下头喃喃念叨着一句咒语，又做了几个手势，虔诚道：“刚刚那个小伙子也去了那个地方，但一直没回来，愿海神保佑他。”
“不需要祭品的海神。”韩芸沉声道：“真的有神不需要祭品吗？”
老季猛地睁开眼，怒道：“外地人，你不懂就不要乱说，不要玷污海神，不然就请你离开这里。”
“海神不需要祭品，他需要的只是我们所存的善念，诚心。老天……请神明原谅这个孩子的无知，只是单纯孩子说的无心之话。”他虔诚的做着手势，转身一边念叨一边快速离开了
韩芸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只觉得身心都干涸的要命，来不及再询问仔细些，她匆匆朝着山上的小庙跑去
虽然可以御剑而上，但这里的村民都没见过此番场景，他们心中都落着一个不可亵渎的海神，还是不要引起骚乱为好
无论如何，都不能……
拨开最后一重灌木，她终于如愿见到站在海神庙前犹豫的孟韵晟
“师尊？”他眼中惊喜一闪而过：“你醒了。”
韩芸淡淡的嗯了一声，走上前站在他身侧：“进去看了吗？”
“没有。”孟韵晟如实回答：“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村子有问题。”韩芸没有进庙，反而捡起一支木棍扫在附近长到腰间的草丛上
如果是古早的庙，不知道附近有没有有用的标识物
“玄天去了哪里？”韩芸一边找一边询问道：“不跟你一起？”
“师尊从昏过去到现在只不过两个时辰，从一开始我就没见到玄天。”孟韵晟道，跟在她的身后：“这村子诡异的很，他们会在每月涨潮时举办海神节，全村大小人祭拜海神，以求风调雨顺，捕捞丰收。”
“海神满足了他们的愿望？”
孟韵晟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看样子是的。”
“海神不会无缘无故的实现人类的愿望，更何况，这是个上古魔兽，称不上神。”韩芸冷声道：“这些村民一定是和它交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寿命，痛苦，亦或是幸福，后代……”
“师尊好像对神明很了解。”孟韵晟道，他顿住脚步，视线被某样东西吸引
“无论是谁，想要实现本不会得到的愿望都会付出代价，凰月亦是，他用自己的尾羽换取人类的痛苦——越强大的妖兽，实现愿望的能力就越强，付出的代价也就越大。”韩芸道
她微微一愣，被对方炙热的目光看得措不及防：“你在看什么？”
孟韵晟走上前，站在她面前，伸手触碰上她的眼尾
“师尊，这里什么时候有的神纹？”
他的动作轻柔，只一瞬便收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这道银色的神纹似乎只有他能看见
好像从雪山上下来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有了
但其他人好似看不到，而韩凌芸本身也看不到
韩芸眨眨眼，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什么？”
意识到这点，孟韵晟收了收手指：“没什么，觉得师尊的眼睛很像一个认识的人……很漂亮。”
他大概知道原因了，自从和仙者融合后，他便能有意无意的看清这道藏在眼睛旁的神纹了
和体内的仙力越融合，这道神纹就看得越清晰——而现在，他已经能完全看清这道神纹的模样了
像是一朵，洁白绽放的莲花
“一个认识的人？”韩芸摸摸下巴，她怎么不记得孟韵晟有其他的朋友：“还有为师不认识的人？”
孟韵晟点点头：“一个过去救过我的人。”
韩芸想了想，这孩子是她一手带大的，当时相遇的时候小小的一只，看来这个故友是在他尚且是幼儿的时候遇见的
这里杂草丛生，虽然时节为冬，但这个村落却出乎意料的温暖，草木也没有枯败的迹象，韩芸几乎翻遍了这大半个山崖，也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二人兜兜转转一下午，终于再次站在海神庙的前方
仔细看这庙，“海神庙”三字牌匾规规矩矩挂在正中心，砖瓦破旧不堪，甚至还有十几处人们修补的痕迹
“进去看看。”韩芸道
推开厚重的木门，因为年久失修，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脆声，似乎再用些力气就断了，庙内漆黑一片，韩芸手掌一扫，火苗似有所感的朝着周边的蜡烛飞去，不消片刻，整个庙内都敞亮许多
孟韵晟定定的看着庙内所供奉的“海神”，许久，赞叹不已：“魔兽修炼到这个地步，十分了得。”
此话不假，上辈子他只和仓獒打了交道，雪山魔兽凰月收归韩凌芸麾下，这第三魔兽他可是连面都没有见过——传闻被韩凌芸和一位高手联合镇压在海底，再无踪迹
韩芸却浑身发冷，她镇定自若道：“海神，真的是神。”
孟韵晟疑虑道：“师尊怎么知道他是神？”
韩芸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她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这位端坐石莲之上，矜贵又高傲的上神，从上至下——石莲栩栩如生，就连这位上神衣摆上的暗纹都被人精心雕琢，似笑非笑的看着前方，微弯的眼尾处生着对称的两瓣莲纹，一只手握着一把长剑，另一只手虚虚托着一掸宝器
海神微微垂眸的模样温柔又强大
与此神对视的一瞬间，韩芸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里的海神，是君怀上神
这张脸，她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这便是在她神识中日日夜夜长眠的君怀
“我和这位神有些渊源。”韩芸道：“他是上天界的武神，在这里见到他，我很意外。”
孟韵晟仔细瞧了瞧这神长相，相貌出挑又俊美，男相却未透出武神的锐气，似笑非笑时让人觉察出更多的亲和，又蕴含着淡淡的生机
这神的确面生，他向来记忆力好，若是见过的人，断然不会有记不起来的道理
这神从未在上辈子出现过，甚至根本没有人提到过这尊海神
“嗯？”孟韵晟追问道：“武神降临人间，怎么天没异象？”
韩凌芸对此神的了解程度，让孟韵晟心下了然，原来她也携带着过去的记忆，只是他还不知道这些记忆里面有多少是他的存在呢？
“我们只在梦中见过。”韩芸简洁道：“我看到了他的记忆。”
这么说倒也没错，她和君怀此神的溯源就是在梦中回忆起来的。韩芸警惕的看向四周明明灭灭的烛火，窸窸窣窣的声音从烛火灯下响起，似乎有什么东西正缓缓移动着
“出来吧。”她道
孟韵晟立马拔出剑，挡在韩芸面前
下一秒，那人也不再躲藏，在昏暗的灯火下露出小半长惨白的脸，一双阴鸷的眸子死死的盯着韩芸
等他全然从柱子后面走出，才发现他只不过是一个身矮细长的孩子，因为发育不良，他四肢纤长，脸颊微微凹陷，口唇干裂，细瘦的手指扒在红柱上，微微泛白
“海…海神大人……”孩子喃喃自语道：“请海神大人保佑我……保佑我幸福，保佑我能活下去……”
“海神大人。”他虔诚的用手在胸口上画了个符号：“我愿用最美好的记忆交换我想要的幸福……”
韩芸心下一惊，她猛地拨开挡在面前的孟韵晟，伸出手抓住孩子的手臂，硬生生阻止了他继续画那道咒语
“是记忆……”韩芸看着惊慌失措的孩子，看着他细瘦的身材，想必这孩子在这个海神庙待了很久了，心底蔓延出一阵心软：“和海神许愿的代价是付出记忆……”
孟韵晟收回剑，看向端坐在莲上的海神
“但是失去记忆不会幸福，你们都被海神骗了。”韩芸一字一句道，她不知道这样反驳自己有什么意义，但现在的她只知道，用美好的记忆换取幸福，这始终是一场不公平的交易
孩子眼神迷茫，一头脏乱的黑发贴在脸上，他用力将手从韩芸的禁锢中抽出，怒道：“我幸福了！海神许给我幸福了！”
“海神不会骗我！”他眼中怒火满满：“反倒是你们，要对君怀上神做什么？谁许你们外地人来海神庙的？！”
韩芸一怔，站起身来挥袖离去
孟韵晟反常的没有去追她，反而看着跪在蒲团上虔诚祈祷的孩子，疑惑的蹲在他的身边
“你说，海神名为君怀上神？”他眼底散发出奇异的光芒：“君怀……上神？原来是这样吗？”
孩子五体投地，他甚至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孟韵晟
“我明白了，这里都是君怀的信徒。”孟韵晟笑了笑：“苏 君 怀……原来如此，苏君怀，原来是这么来的……”
他笑的诡异，看着韩凌芸早已不知所踪的方向，一拳砸在红木上，震的上面挂着的牌匾扑通一声掉了下来，“海神庙”三个大字被砸的粉碎
“苏君怀，你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意识到自己是神了吗？”
“……”
受伤的魔尊主在阴雨中站着，看着手中递过来的灵药。彼时他正年少，为了和异界的仓獒对抗，他带领着魔族在蛮荒这片土地上大战多月，直到粮草耗尽也未能成功，双方筋疲力尽，走投无路之下，他去向当时仙族鼎力之巅绝情峰求助
那个时候，他在花树之下遇见了“苏君怀”
苏君怀此人长相不融于尘世，如果说是从什么时候起，韩凌芸的容貌开始向君怀有所变化的？那自然是在京城乱战后再次相遇之时——那个时候的韩凌芸极少以本貌示人，而是以苏君怀的身份出现在人间
但事实上，韩凌芸本貌和苏君怀的样貌相似度极高，人世的血脉依然像极了韩之尹，神世的样貌则与天地相融，超凡脱俗之仙气
孟韵晟承认，无论哪种样貌，只要知道底子里是韩凌芸本尊，他就会血脉喷张，好似整个人沸腾起来，心跳也不断加速——他是有感觉的
他回头看向端坐在石莲上的君怀，那尊石像矜贵又高傲，手中的长剑就是入尘，那一掸宝器正是当初那万玄昭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里的神器
孟韵晟眸光晦暗不清，看着参拜在蒲团上的孩子，他手指微微一动
一道黑气瞬间从他指尖飞出，直接从背后钻入孩子体内，那孩子一开始无知无觉，面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定定的望着石莲之上的君怀
下一秒，他突然口吐鲜血，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在地上挣扎着
“不……”他怒目圆睁，伸出手向自己口中抓去，好似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吞噬着他的性命：“海神大人…不要……”
“救救……救救我…”
孟韵晟站在门边，轻轻为他关上了大门
关上门的瞬间，一股冷气从门缝中涌出，连带着整座庙都被冻住，从内到外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孟韵晟垂落在身侧的手指微微一勾，这座破败不堪的庙轰然倒塌，连同里面的石像也被砸了个稀巴烂，只剩下一座石莲埋在废墟最下面
“成神？”他喃喃道，碎发挡在眼前，阴翳下睁着一双闪着不善的深紫色眼眸
“我不许你成神，韩凌芸。”
……
好渴
又干又渴
韩芸咬紧下唇，从醒来到现在一直干涸的要命，已经忍到极限的她恨不得马上跳进海里解渴。她孤零零的站在海边，看着落日余晖即将埋入海底，却在海边看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是玄天
她一步步踩着沙滩朝那个身影走去，走得近了，玄天听到她的动静，转身道：“你醒了？”
韩芸点点头，道：“这村子里有诡异，回去吧。”
“回去？”玄天轻笑出声：“你觉得你还能回去吗？”
韩芸心中顿时警铃大响，一个一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猜测瞬间被点燃：“玄天，你果然已经去过西海了，并且你已经找到同尘岛了。”
玄天勾了勾唇，邪笑道：“你说的不错，我早就来过这个地方了。”
“你有什么目的？”韩芸冷声道
“在你提出与我做交易的时候，我也只是单纯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找到同尘岛。但现在，我又很好奇，你究竟能不能活着离开同尘岛？”玄天摊了摊手：“毕竟已经受到海神诅咒的你，已经离不开西海了。”
“是不是现在觉得浑身缺水的可怕？”
韩芸却平淡道：“我要是真是那样，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应该在这里，而不是现在才来找你。”
玄天则不以为然：“韩凌芸，你真有趣。”
“我猜你去西海不是为了找仙者吧？”他往前一步，伸出手掐住韩芸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看见她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唇和有些泛白的皮肤：“是为了……仙岛里的——那把神剑。”
韩芸冷笑道：“玄天，你得不到它。”
玄天笑容僵硬：“……没有人能得到它。”
“不。”韩芸却道：“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曾经将这把神剑拔出来过，并且命名为齐天神剑，仗剑天涯，修仙界排行榜第一。”
她眼眸微亮，定了定神，道：“他叫齐云，不是你——玄天。”
她看着玄天逐渐扭曲的面容，冷声道：“你永远也得不到它，因为你是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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