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当最开始以胸膛为中心燃烧火辣辣的疼痛不再那么吞噬理智后，休憩终于可以安稳些许，浮华从眼前掠过，金灿灿的嘉奖盛典的平台好高，他只望一眼，就消去了一半去爬的欲望。
又把自己搞成这样……这次还在胸口开了个口子，这下有点“开怀大笑”了。
凌等闲沉入青峰，亭子外素雅清新，罕见地没有酒味，身下草叶柔和的触感让他心里痒痒的，被芳草清香包围着很是舒适。躺着的他刚想睁眼，一只手盖住了他的视线，严肃道：“好好休息。”
令的话让他感到安心，身体也松弛了下来，龙女拍了拍他的肩，他听话地跟着她的动作移动身子，起伏几下，后脑枕入一片柔软。
“……会不会太冒犯了？”这是凌等闲第二次接受令的膝枕。
“算是勇敢者的嘉奖？毕竟你肯定不会喜欢长篇大段的口头赞颂吧？”
“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关系吗？”
“那你下去。”
“我睡了。”
并非说笑，凌等闲真的二次沉入梦境，在令的注视下，晶莹剔透的玄冰从他胸前涌出，一点一点将他全身裹住，怕冷的少年却浑然未觉。
这是他的确受伤到一定程度后的精神自我保护，乌萨斯邪魔战、卡西米尔天马守备，遭到重创的他在这里无意识地重复过数次这样的自我保护。
“……比起曾经，他是不是更像这个年纪的人？”粉白长发的萨卡兹不知何时出现，站在亭边捧着书，纤长的手指轻抚书面。
“他这个年纪……在炎国才进天师府，该为学业心得苦恼，又或者普普通通地谋生，做个伶俐的跑堂也好，做其他什么生计也好，从来到‘泰拉’到现在，他最重要的年华都用在了抗争上，为他人，为自己……我见过许多人，万万面面总相似，花落尽时皆不同。
“我恰好被他吸引了而已，决定是我自己做的，你该不会会问我后不后悔吧？”
令笑了，相识的时光她也有些记不清了，除了最重要的，还有许多碎片留在了那攥江峰上。
但有一点是确认无疑的，她和凌等闲是旧识——虽然他不记得了——当初从第三次见面时起，他找她时总会替她捎一点酒，然后每次都故意只带刚好勾起她兴致的量，连带着让她下山的次数也变多了。
那是很难忘的记忆……虽然他想不起来，但是某种意义上来说，凌等闲也算是兑现了曾经的一个承诺：
“没那么多事了之后，我当然也就不会老是摆着苦大仇深的表情了。”背着剑，他坐在忘水坪的悬崖边上，身上从脖颈到腰间都有绷带的痕迹，十指尽缠丝绢，透着残红。
……可现在你依然尘事缠身，可也笑很坦然啊。
令的手指隔着冰霜，微微用力，眼瞳渐渐变成兽瞳，盯着那片无声花海，天蓝色的巨龙盘绕着青峰，天雷隐怒滚动。
萨卡兹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丝飘动，眼中闪过悲哀和无奈。
她知道总有事是避不开的，他的悲喜剧。
冰霜碎裂，意识回到现实，凌等闲睁开眼，手指微动，世界的朦胧光亮进入眼中，入目即是卧在榻边的瓦伊凡，还有坐在门边头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莫斯提马。
胸口依然钻心地疼，但他现在心里一点都不空，感到非常满足。
那就够了。
眼睛有些不舒服，可能是睡的太久，看东西模模糊糊的。
凌等闲感知了一下自己的伤，伤口处理相当的高明，只有内腑还在震痛，但很显然那不只是痛的问题，白焰温养着他的躯体，想起曾经他对白焰失望的想法，不由觉得世事无常，掂量了一下自己的状态后，小心地想要试着起身。
门外熙熙攘攘，凌等闲的世界安静祥和，风笛没有被惊醒，他费力地挪动躯体，右臂却突然无力撑不住身体，在即将压迫到伤口时一只手及时地挽住他，莫斯提马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小心地扶他躺下。
“……我想坐起来——”一开口说话，凌等闲看就察觉到了异样，安静似乎并不是因为外面声音不吵，而是因为……
莫斯提马的眼神从责备无奈变为疑惑迟疑，随后开口问了几个问题，当风笛听到动静醒来时，两人也确定了结果。
罗德岛整合运动联合感染者收治据点驻千丰城临时办事处。
亚叶放下窥耳镜，眉头紧皱，看了看一边正在处理数据的仪器，目光移回凳子上的凌等闲，她的视角能清晰看到他胸前的伤口，手术也是她做的，她最清楚凌等闲的情况。
从行动上来看他的恢复速度简直就是怪物，但就在刚刚，她确认了‘怪物’的新病情。
“亚叶师姐，你的表情很吓人欸……”凌等闲自己也算是个医生，看她神态多少猜到结果，他倒是还算冷静，毕竟比起失去生命那样最坏的代价，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亚叶沉默半晌，看向一旁陪同的风笛和莫斯提马，摇摇头：“你们先出去吧，帮不上什么忙。”
风笛张了张嘴，莫斯提马拍了拍她肩膀，摇了摇头，上前俯下身贴在凌等闲身侧轻声道：“我们在外面等你，德克萨斯应该也在找你，我们去说一声。”
凌等闲点点头，轻声道谢，莫斯提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用了用力，没再多说什么。
他回头，风笛看着他，外向的女孩有很多话想说，但喉间一时有些干涩，只能讷讷地用力点了点头，重复了莫斯提马的话：“小闲，我们在外面等你。”
房间门被关上，空间里只剩下医生和病人，师姐和后辈，亚叶的目光骤然变得严厉，语气低冷：“白鸽。”
“师姐……”
“验光结果和进一步检测结果也出来了……我必须再次提醒你一些事情，没有人会一直幸运！我们医疗部见过太多悲剧，你真的已经很幸运了，不要把幸运当成冒险的资本！”
出现偏差的视野里伴随着菲林用力砸桌的动作凌等闲看到自己抖了抖，亚叶真的发火了，他也知道原因——
“你偷偷跑出罗德岛的时候都还是个病人！现在又换一身更重的伤回去！你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能不能爱惜一下自己的身体，体谅一下那些在乎你的人！”亚叶的手被桌面碎片划出鲜血，坚持了片刻的桌子还是轰然倒塌，收拾整齐的文件散落在地，亚叶眼中的责备之意灼烫得他抬不起头。
有多少人的生死被命运无端掠夺，多少人被悲剧碾过时连一个证明自己存在过的气泡都无法留下，亚叶曾目送许多精英干员离开，却再也无法看到他们回来……凌等闲甚至还没有让自己全身而退的保障。
她难以认同这种视生命如儿戏、不负责的做法。素昧平生的人也就罢了，但凌等闲是她看好的后辈、朋友，她没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气。
凌等闲等亚叶发完火，小心地把绷带递给她，轻声而坚定道：“亚叶姐，我并不是不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相反，我正是锤打了自己的想法之后，才赌上性命拼尽一切。”
“总有什么，的确比性命重要，不是吗？”
亚叶宁愿他真的只是年少轻狂，可当他真的有这样的觉悟，她只能徒然感到哀伤。
“亚叶姐不妨对我多些信心，说不定我未来的故事，也是泰拉独树一帜的传奇呢？”
被红着眼眶狠狠地瞪了一眼，凌等闲挠了挠头，右臂引出一阵疼痛肩膀抽了抽，亚叶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随后告知他结果。
“内耳微小血管瘀血，视网膜震荡，这两个原因造成了你现在左耳失聪和左眼失明的情况，需要静养，听那些战士们的描述，你只是这个结果真的很幸运。
“都是能完全康复的，只是在恢复期间会短暂性失聪和失明。”
凌等闲这才明白亚叶说的“幸运”是什么意思，那的确是很值得后怕的事实。
“……”
“好了，亚叶姐不都说了能好吗？这段时间我会好好静养的。”凌等闲被鲁珀盯得发毛，讪笑着缩了缩脖子。
德克萨斯沉默着把餐盒放在几人桌前，凝视他片刻，低下视线，尾巴也僵冷地垂下，凌等闲看出她有别的顾虑，迟疑片刻，看了一下莫斯提马和风笛，可能是因为两女在场她踌躇不愿开口，抿了抿嘴：“那德克萨斯，我有点事找你，借一步说话？”
以两人之间的默契德克萨斯自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却在沉默片刻后干脆地摇了摇头：“不用替我考虑……不是，意思是，我想好了，我只是想问问……
“你醒的时候，我不在，明明之前说了，要和你一起……结果这次，没能帮上忙，连守候也没有——你会不会很介意？”
凌等闲目光瞥见远处的人群，他这一觉好像又睡了两三天，雨云早就散去，头顶的天空又投下万丈光芒，千丰城绿草如茵，阳光明媚。
草地上红发的萨科塔正在跟雪怪小队的成员介绍铳的构造，大熊听晕了，杨格倒是似懂非懂。
“大家总有自己的生活，不是吗？企鹅物流的大家也需要人照顾，总是在我身边也说不过去。”凌等闲摇摇头，“而且能天使她们和大熊他们都靠你才能平安无事，不是吗？”
“那、那个！也多亏了企鹅物流的消息，罗德岛的大家和整合运动才及时做好了准备不是吗？”风笛也连忙补充道，“还有在城里的时候，没有敌人能越过你的防线！”
德克萨斯沉默片刻，和莫斯提马四目相对。
萨科塔没说什么，这次她也在场，却是受凌等闲保护的那个：“我也不比你好多少，还给他添乱了……我承认，这家伙确实很能折腾，之前不该那样责备你，抱歉。”
“……呵，这点我同意。”
凌等闲拉了拉风笛，有些后怕：“她们俩什么时候吵过架吗？”
“呃……我也不知道欸。”
两女把目光投向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我问笛子你们俩说什么来着我现在听不清……”凌等闲从心了。
远处整理设备器材的霜星看见了折腾出的动静几人，不由愤恨地别过脑袋，有人在干活，有人却美人在侧——虽然知道他伤的不轻是在养伤，但是真的很不爽啊。
尤其是白鸽这样搞不怕风评恶化么？
但是一想到自家领袖身边也带了个来历不明的“亲生女儿”，一时间叶莲娜也沉默了。
“算了，小巫见大巫了。”
“霜星小姐。”一个维多利亚的士官来到她身边，保持着安全距离向她出示了证件，并表明了来意：
“马上就要到早高峰时期了，城主通知，还请罗德岛和整合运动的朋友暂时召回感染者，严加看管，在特定区域休息。”
霜叶刚有些生气的脸又淡漠了下来，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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