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燃烧，白气缭绕。
乔良反反复复将意识沉入植入体中，将手中的物件与蓝图进行仔细比对。
这是他答应给李红英锻造的剑，眼下，只差最后的开刃了。
说是剑，这柄直刃兵器却只有单边开刃，严谨来说应该算刀。不过放眼古今世界，只有特定的文化圈会将它算作是刀。
蓝图说是剑，那就当它是剑吧。
没有所谓的折叠锻打，百炼成钢，这只是单纯途具剑形的铁块罢了。这等工艺莫说现代，就算放在古代，任何一个铸剑师看了都要摇头，问他一句，“师傅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但就算这样，乔良也足足锻造了两天半。
没有一键生成，也没有空间背包。这蓝图，也并非单纯的图纸，而是知识，包含了所有的工艺，技巧和度量的详细制作方法。
这些隐藏在植入体中，随着等级提升而解锁的蓝图，贯穿了人类的历史，下至原始蛮荒的刀耕火种，上至超越21世纪的未来科技。
至于提升等级。无论吃饭睡觉跑步狩猎制作，都能无时无刻获取不等的经验。总结成四个字：保持呼吸。
游戏里可以无限复活，可以继承等级。但在这里，乔良可没见死去的人回来过。
等级的提升也没有所谓的加点。不过，终日在铁匠台打造物品，乔良能感觉到，他的力量每天都以明显的幅度提升。
若是放在穿越之前，凭借他每天坐在办公室的社畜体质，怎么也接不住谛仑布这种大肌霸的长矛。
方舟生存进化，在方舟里，生存，就能进化。
暗沉的铁剑在乔良的打磨下，逐渐显露出寒芒。伴随着植入体轻轻一震，乔良知道，他又升级了。
他将意识沉入植入体中，看了眼自己32的等级，又看了看38级才能解锁的无齿翼龙鞍，默默叹了口气。
不多时，有人推门而入，正是李红英。她也不说话，就这样笑吟吟地看着乔良。
乔良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她为何而来。他已经完成了开锋，拿起剑就交给了她。
李红英看了一眼铁剑。
她是懂剑的人，这兵器品质怎样她一目了然。不过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能苛求什么，开锋的铁器终归是比磨锐的燧石更具杀伤力。
她挽了个漂亮剑花，觉得趁手，满意地笑了笑。简陋的房间内，因为这笑靥多增了几分颜色。
“取个名字？”李红英看向乔良，“纪念一下，你在这个世界打的第一柄剑。”
“就叫……初衷，怎么样？”乔良说道，“不忘初衷。”
“初衷……不错。”
李红英取过一块兽皮将铁剑包裹了起来，作为简单的剑鞘。
“噢对了，这个给你。”
乔良从李红英那里接过一个兽皮包裹，里面是一块烤肉。
“喏，运气不错，逮到了一只落单的美颌龙。不过这玩意儿肉太少，你就垫垫肚子吧。”
美颌龙是一种只有宠物猫狗大小的恐龙，它们通体连尾也不过一米，还纤细瘦弱。
乔良微微有些感动。人类营地附近，早就没有弱小的食草动物敢靠近，想要狩猎，就要去稍微远些的密林山丘里。
这一带有迅猛龙群出没，就算李红英身手远超过常人，如果遇上了，恐怕也没有活路。
“谢谢你。”乔良诚恳地感谢道，他确实很需要。
“没事儿，应该的。”李红英洒然挥了挥手，“你就在这儿吃完吧，省得出去被发现了，谛仑布又要找你麻烦。”
“切，明天就要出海了，他指不定就在哪里胡天胡地，哪有功夫看着我。”乔良不屑道。
李红英看着乔良，欲言又止。
两人相顾无言了一小会儿，乔良想了想，还是主动打破了沉默。
“明天，千万保重。”
“你真不跟我们一起走？”李红英问道。
“嗯。”乔良点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遇到了危险，多坚持一会儿。”
“好。”
李红英深深看了乔良一眼，转身离去。
不相信是正常的，成年人的信任往往需要长时间的接触和试探才能慢慢建立，又会因为简单的哪怕一次词不达意的误会而产生裂隙。
何况他说的事情，实在匪夷所思。
待李红英走后，乔良才慢慢走向了铁匠台。
为李红英锻剑这个事情，其实也是个幌子，为的是可以光明正大地使用金属这种材料。
他慢慢地，抽出了藏在其中的两副鱼龙鞍。
这，才是他锻剑的初衷。
……
在乔良尚未到来之前，这个部落就隐隐分成了两个派系。
在某一天的夜里，三个男人就想要径直摸入女人的房间，被李红英发现。三人扛不住一合，顷刻间被放倒。
从那之后，这个部落就分成了两派。不过，所有的男人都拥护着谛仑布，但并不是所有女人都跟随李红英。
在远离文明的原始生活中，为了更大的居所，更好的食物，更轻的工作，更高的地位而投向男人怀抱的女性，并不值得谴责，这不是错误。
但偏生，有人坠入污泥，就见不得别人干净。明面上，大家尊敬李红英的力量，暗地里，风言风语、阴阳怪气和打压排挤从未间断。
她们不明白，自己没有完全沦为奴隶玩物，还能享受相对优渥的待遇，只是作为榜样。她们没有失去尊严，是因为，有人在替她们坚持。
至于男人，他们的诉求向来明确简单。
双方没有完全撕破脸皮，只是因为大家的心中，还怀揣着重返文明的希望。
……
“坨夫坨也，这是新鲜的淡水碳龟肉，呐，快尝尝！我特意给你留了一块。”
当乔良回来时，已经是傍晚。他一进屋，就看到一个白人男子，正拿着块烤肉，对着金发女孩大献殷勤。
这男人叫卢内瓦特，是狩猎队的人。也只有掌握食物来源的狩猎队，才有资格送出烤肉。
在方舟世界里，淡水碳龟是一种身高近两米体长超过三米的巨大两栖龟类。
这种生物由于脖子太长，无法缩入硬壳之中躲避伤害，且全力前进速度也只比人类正常行走稍快，因此只要具备弓弩就能轻松通过风筝的方式猎杀它们。
这名为坨夫坨也的女孩，似乎是北国人。她碧蓝的双眼犹如一汪清澈的湖水，白皙的皮肤莹莹如玉，透着淡淡的粉红。金丝长发因为缺乏打理，凌乱地披散在她的肩头，却平添了几分风情。
清秀绝俗的外貌配合她平素的沉默寡言，沉静时，就像粉雕玉彻的瓷娃娃。
平日里变着法向她求爱的男人络绎不绝，骚扰更是连绵不断。这些手段并非强制，不算过分的李红英也不太好干涉，众人也习以为常。
乔良与她平常交流也不多，但她的美丽着实让乔良印象深刻。
以中文唤她的名字太长，乔良和李红英都喊她坨坨。
少女双手抱在胸前，蜷缩在角落里，神情全是戒备，一言不发。
卢内瓦特也不羞恼，笑嘻嘻地留下烤肉，便开心地离开了。
烤肉的香味钻进了乔良的鼻腔，乔良咬咬牙，伸手擦掉了嘴角不争气流下的口水。
李红英给他的那点烤肉，本就只垫了三分饱，经过了一下午的锻造打磨，此刻真是饥肠辘辘。
可分发晚餐时，谛仑布当众斥责了他浪费食物的行为，只给了他一些蓝色浆果——这玩意儿当然吃不饱，侮辱性大于象征性。
真的好饿啊。可是又能怎么办，天色已晚，现在一个人出门去狩猎，真是不知道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或者说，上门的外卖。
乔良觉得憋屈和愤怒。
这营地附近，现阶段可以驯服的恐龙都遭到了狩猎队的驱逐或射杀，他连驯只恐龙证明自己的机会没有。
他知道世界的规则，可真是无处施展。他没有话语权，没有资源，没有力量。
甚至害得他忍饥挨饿。
“给你。”
乔良抬头，是坨坨将那份烤好的淡水碳龟肉放到了他面前。
这块肉排当真是又大又肥美，显然卢内瓦特这家伙经过了精心挑选。
营地本就只有二十六人，乔良的困境也不是秘密，坨坨自然知道。似乎是担心乔良误会，坨坨补充道：“我减肥。”
砍伐树木，挖掘石料，搬运资源，剥皮刨肉，采集浆果，制作工具……在这个生产力原始的当下，所有人的工作都是体力劳动。
繁重的体能消耗下，除了狩猎队的人，每人每天就四块烤肉，将将不饿，何来减肥一说。
乔良也不戳破，他郑重地道谢并接受，他真的非常需要。
这个部落里，大家都害怕得罪谛仑布，除了李红英，从来没人为他说过半句话。坨坨的善意，对此时的乔良而言，弥足珍贵。
……
夜深人静，乔良悄悄起床，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坨坨给予他的烤肉他并没有吃掉，被他紧紧揣在怀里。
当他就要离开营地，透过头顶的窗户，乔良听到了女人们的夜话私语。
“明天就可以出海回去了，真是太好了！”
“我的孩子才刚满月，我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我的丈夫能不能照顾好。”
“我妈脑癌还在医院里躺着，她只有我一个亲人能照顾她，现在不知道她……”
“唉，说不定还要在海上漂很久。”
“我想快点回家，做手术把这个植入体取下来，希望不要留疤。”
“这里头的蓝图好像是真的，拿去给国家研究，肯定能奖很多钱吧！”
“……”
人类向来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当所有人都相信出海能重返文明，那么真相便不重要了。
否则，天际的方尖碑，手上的植入体，贯穿历史的蓝图科技，活生生的史前动物……怎么可能没人怀疑过？
不到黄河不死心，是人性。乔良默叹，只要不撞南墙，他的真相就唤不醒任何人。
……
乔良一个人来到了海滩边，听着海浪拍击着礁石。他眺望天空，可见一轮明月，似故乡一样圆。
“爸妈。”乔良喃喃自语道，“你们……还在吗？”
黑漆漆的海面中浮现出一条大鱼，是鱼龙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快速向他游来。
乔良摸出了坨坨给他的烤肉，就要喂下。但他猛然停顿了一下，狠狠地对着烤肉咬了两大口，才恋恋不舍地把它塞进了鱼龙嘴里。
反正再一口就好了，乔良心想着。他实在是饿坏了。
他抚摸着鱼龙的头，看着它将烤肉吞下，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微笑。
他伸出左手，将腕上的植入体对着鱼龙一扫。
“驯服度：99.9%。”
乔良的表情凝固了。
鱼龙看起来很开心，拍打着水花远去，留下乔良一人在海风中凌乱。
他跌坐在了沙滩上，想了很久。
算了吧，明天他们就要启航了，现在一条鱼龙都没驯起来，这能救谁呢？
还是再想想办法，今晚谛仑布他们开趴去了，仓库应该没人看守，去偷点肉试试？
或者，想想以后吧。明天之后，大概就要他一个人生存进化了。
可是……就这样看着他们送死，什么也不做吗？乔良想着。
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他人，是源自于内心的善良，但撇开这些，他也真的很需要队友。纵然他知道关于方舟生存进化的方方面面，要一个人生存下去，真是千难万难，能多一个队友，总是多一分力量。
不过，真的没办法，那也就只能算了。
乔良站起了身，打算放弃了。毕竟在这样的世界，自己都很难活下去，想管别人，他已经尽力了。
蓦然间，他听到了水花拍打的声音，有些密集。乔良抬头看向海面，却是那条鱼龙又游了回来。
它的身后，更多与它体型相仿的鱼龙，紧紧跟随而来。这些鱼龙在浅海区域游动着，发出了嘈杂的声音。但听在乔良耳中，如同天籁。
那是一曲乐章，名为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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