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分裂的家庭
江若华最近越来越不能忍受自己的母亲了。自从她在保险公司签了大单开始，江夏英向她伸手要钱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但她又不是直接开口要，总是暗戳戳地提醒她，谁家女儿又给妈买戒指了，谁家女儿每个月给父母贴补多少钱，谁家女儿又带她妈去旅游了。起先江若华也觉得内疚，自己大学毕业以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日常的照顾上都对父母做得不够到位，后来又因为离婚连累他们操心，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所以赚了钱之后便开始弥补，每个月贴补家用，时常买些礼物孝敬他们。
一开始江夏英也是眉开眼笑，对女儿赞不绝口，一段时间以后，开始说邻居王婶和李婶总是当着她的面炫耀女儿买的金饰，自己两手空空，在她们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来。江若华想到母亲多年来一直辛苦，邻里邻居们都喜欢攀比，也不想她在人前低人一头，咬咬牙便买了个金镯子。
江夏英自然是高兴得合不拢嘴，整天流连在小区的老人馆里，逢人便亮出手腕。一众邻居都跟着凑趣，把她哄得团团转。
可好景不长，她又开始在女儿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换房子，江若华心里就开始膈应起来，毕竟自己现在也租着房子住，何况孩子还在上学，也要考虑将来上大学的费用，自己年纪也不小，养老也要开始规划了，就算签了几个大单，生活宽裕了些，可远远达不到说换房就换房的地步。
但江夏英不管，开始没日没夜嘈嘈起这件事来。老曹家刚换了160平米的房子，老王家又重新装修了，还把房子外扩了一大圈，现在面积都到140平米了，只有咱们家还是这么个老破小，亲戚们看见了是要说的。
江若华越听心里越不舒服，一开始只是不答话，后来只要听她提起，就开始怼她：人家究竟怎么回事你知道吗？但江夏英不管，仍旧说个不停，说到江若华恼了，撂下脸子拎包走人。几次下来，江夏英倒是消停了，但很快，她又换了个法子。
她开始打听王天明的事。
她开始旁敲侧击问王天明的家庭情况，还有财产情况，不断盘问两人发展到哪一步。江若华不胜其烦，每次都推说自己不知道，两人只是正常的朋友关系。到后来，她都懒得回答。但江夏英提出请王天明到家里吃饭的时候，江若华彻底爆发了。
“你干嘛？之前的那件事你忘了？现在还要再来一次？你行行好，消停消停，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你又盯上他干嘛？”
江夏英赔笑道：“我不是怕你脸皮薄，喜欢人家又说不出口吗？他那么好的条件，你不抓点紧，万一跑了怎么办？你啊，别老是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你看你，离婚这么久，也没看见你找个人回来。趁着你现在还年轻，还有人要，赶快把事定了，不然老了就你一个人，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妈，我结过婚，还不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你看我生病的时候肖路管过我吗？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的。再要结婚，也是我自己的事，你之前已经搞砸了一次，都忘了？”
“我那不是都是为了你好！”
“你为我好？我看你是为了自己吧！”
江夏英脸色一变，提高了嗓门喊起来：“我为了自己？天地良心！我这么巴心巴肝地为你着想，你倒好，都当成了驴肝肺！我不为你好，谁为你好？你看看你自己，一把年纪还拖着个孩子，能有人要你就不错了，你真当自己是十八岁的黄花大闺女，还挑挑拣拣？再不抓点紧，眼角的皱纹都能夹死苍蝇了，到时候我看还有谁要你！”
江若华只觉得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江天禹一看情势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一面安抚老伴，一面让女儿先回去，改天再说。
江若华摔门出去，走出老远还能听到江夏英在吼：“你就惯着她！你就惯着她！就她现在这个样子，有人要就不错了，还挑什么！人家什么条件，她什么条件？啊？有点自知之明没有？倒贴还不见得人家要，她还装上了！”
她气得浑身发抖，平生第一次，对母亲的厌恶无边无际。
从那以后，她不再登父母的家门。就算有事，也就打电话给父亲，再有急事，就去江天禹的店里。江天禹倒也没说什么。
电动车的事情发生后，她一直心神不宁，连车子也不敢开了，日常都是打车送孩子上学，上下班都坐公交车。这些事她不敢告诉父亲，怕他担心。伊一有时候问她为什么不开车，她也只是含糊，说是车子坏了，送去修，先对付一段时间，等到中考完了就好了。
中考眼看越来越近，江若华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她不希望在这时候出什么幺蛾子。肖路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说要看孩子，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了。她本来想搬家，但考虑到中考的问题，实在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换环境。只能咬牙忍着，等考完试再说。
王靖雯回上海后重新入学，只是这次态度比先前好得多。王天明和江若华通电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都是抑制不住的高兴。他提议，等肖伊一考完试，就带她和两个孩子去新疆玩。江若华心不在焉地应着，脑子里想的却是电动车的事，还有江夏英的那些话。
“你怎么了？”王天明警觉地问道。
“啊？我，没事啊。”
“你这口气可不像没事啊。”
江若华只觉得眼睛发涩，这段时间以来，她承受了许多压力，精神高度紧张，晚上一直睡不好觉，面对即将升学考试的女儿，只能咬牙硬挺，强装着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但实际上早已疲惫不堪，被王天明这么一问，差点就破防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说说看，说出来心里会好些。”
虽然有千言万语，此刻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前夫是那样的人渣，自己的母亲又是那样的一个人，他会怎么看自己？她身边都是这样的人，那么，他会不会认为她也是这样的人？
她怕他看轻了自己。
她咬着下嘴唇，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没事，就是这几天有点累，公司里的事情太多了。不和你说了，要睡了，晚安。”
不等他回答，她立刻挂掉电话，眼泪却是簌簌掉下来。
从离婚开始，她的眼泪就和不要钱似的，时常一哭起来就哭个没完。她以前也爱哭，但从来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即便是在最难的那几年，也没有这样过。
有时候哭了一个晚上，早上还要精心化妆，再像个没事人一样送孩子上学，开车去上班。她掩饰得很好，大家都以为她已经走出离婚的阴影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过去的那些事还在纠缠着她。尤其是电动车事件发生后，她更是时常从噩梦中惊醒。
她变得急躁、易怒，尽管竭力控制，但情绪还是大起大落，她开始不相信所有人，最可怕的是，她不再相信自己。
她无法相信，曾经同床共枕的那个人竟然起那样的念头，而她竟浑然不觉。她已经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之间还有善意。她像一只螃蟹，好不容易在安全的环境里探出了头，但随之而来的刺激，又让她躲回深深的洞穴。
所以，她不相信王天明。她害怕他也像肖路一样。
白天，她仍旧是那个爱笑的主管，回到家，她才是自己。
抑郁就像一张天罗地网，紧紧裹挟着她，让她喘不上来气。有时候半夜醒来，没来由地，脑子里冒出各种可怕的念头，让她想歇斯底里地大叫。但静寂的夜里，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她把所有的声音都吞进肚子里，只是疯狂地刷视频。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已经在发疯的边缘。那些恐惧像藤蔓一样紧紧地捆住她，把她抛上来又颠下去，让她有种失重的感觉，像在晕船。
她就在这样的感觉里，一直忍耐到天亮。当窗帘的缝隙里透过第一丝光线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解脱了，那些疯狂的念头突然像潮水一般退下去，一直退到最深的海底，迎接她的，是疲惫不堪的清晨。然后，在另一个深夜，潮水又涌上来，再次淹没了她。
在这样的折磨里，她痛苦不堪。
可她无法诉说。她已经不相信任何人了。
周末的时候，她昏昏沉沉地起床，看到女儿已经坐在桌前吃早餐了，肖雨看见她起来，笑了一下：“你的早餐在烤箱里。”
肖雨现在都自己早起做早餐，她把前一天买好的面包放在烤箱里烤得双面金黄，再煮两个鸡蛋，搭配上一杯牛奶，就是简单营养的一顿饭了。
江若华笑笑，心里感叹女儿已经长大了。正想着，手机响了，竟是个陌生号码，现在电信诈骗电话特别多，对于不认识的号码，大家的警惕性都特别强。她也不例外。
接起电话，她并没有直接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里传来一个男声：“喂，你的电动车什么时候来取？”
江若华松了口气，想起自己的电动车还扔在维修店，她正纠结着是要换个轮胎，还是换辆车，这几天一忙，也没空取回来，听他这么一问，这次说道：“我最近忙，不好意思啊。咦，你怎么有我的电话？”
电话那头叹了口气：“你这辆车原先也是在我店里买的，所以还找得到联系方式。呃，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这边发现一些情况。”
她莫名地紧张起来：“什么情况？”
“你这辆车放在我这里几天，有个男的好几次来问，围着车转悠，被我赶出去了。我查了下监控，截了几张图下来，你要不要看看？”
江若华连忙说道：“当然要。”
“这样，你加我微信，就是这个电话号码，我给你发过去。”
江若华依言照做，马上加了他微信，微信名是贺子铭。紧接着，他发了个表情过来：“你好。”
她心里着急，并没有多废话：“发过来吧。”
对方发了个笑脸，随后发了几张截图过来，看得出来是从店里的监控视频截图下来的，视频上的人赫然是肖路。
江若华只觉得心里发毛：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电动车在维修店里？
贺子铭问道：“是他吗？”
江若华发了个表情：“是的。”
过了一会儿，贺子铭又打电话过来：“你要不要过来看看？我帮你检查一下车子？”
江若华终于反应过来，连声答应：“好好，我一会儿就过去。”挂断电话，她转身回房间换衣服，肖雨跟进房间里问道：“有什么事吗？看你着急忙慌的。”
“没事，你吃完饭在家复习功课，我出去一下，办点事。”
她到店里的时候，贺子铭已经在门口等了，看到她，微笑道：“你要是再不来，这车我就卖掉了。”
江若华没有心情和他开玩笑，劈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他？”
“看你急的，先去办公室，喝口茶再说。”说着，贺子铭转身往里走去。江若华心里着急，见店里还有其他人，只好跟着他。
办公室不大，一张办公桌，两边各一把椅子，墙角堆着许多器材，墙上还有一整排的头盔、零件等。贺子铭坐在靠里的办公椅上，江若华一屁股坐在对面。
“到底怎么回事？快说啊，急死人了。”
贺子铭微微一笑：“你这大姐，怎么这么心急？好好好，别生气，我说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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