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十，青龙值神，百无禁忌。
早几日前，整个朝隍城便戒备森严，数万迦阑宫人围绕朝隍城百里内分散开，任何有疑之人之事，都绝无可能进入朝隍城。
寅时正倪姷便被酒如霜叫了起来，酒如霜早半个时辰便起身了，若不是凌醉蓝死死盯着倪姷吩咐下的时辰，若不是想着今日这日子这宫里都有些肃穆，她怕是老早就冲进殿内了。
倪姷迷蒙着眼撑着身子从榻上坐起身，无数宫女紧跟酒如霜与凌醉蓝的脚步鱼贯而入。
“拜见主公。”
倪姷懒懒地‘嗯’了一声。
不多时，殿内只留下三四宫女，其余人全退了出去，整个殿内被留下的物件映衬得愈发流光溢彩。
倪姷眯着眼瞧了一圈，酒如霜站在桁架前，弓着身子小心地伸手摸了摸龙袍之上挂着的璎珞。
“啧，阿姩你快沐浴去，时辰可紧了。”
说罢便直接上手拖着睡眼惺忪的倪姷往偏殿去了。
待两人再回来时候，倪姷也算是清醒了，在妆奁前落座，凌醉蓝便示意一略年长的宫女上前。
宫女福身，恭敬道：“主公，奴婢这便为您梳妆。”
倪姷点点头，又转头看向酒如霜。
“你怎的不换衣裳？还未送来吗？”
酒如霜正好奇地在一旁盯龙凤旒冠，闻言眼眸亮晶晶地看向倪姷，“我也有？我又不当官，那衣裳是........”
话音未落，凝云便带着数十个宫女进了殿，“拜见主公，主子。”
倪姷笑了笑，转过头侍女上妆的侍女继续。
酒如霜一个纵身就跳了起来，朝凝云跑去，“这便是我的衣裳吗？”
凝云笑着解释道：“回禀主子，主公说了，您不愿当官，可今日这等大好的日子却是不能少了您的。
既然不愿当官，那么想必您也是愿意当一个闲散王爷的。
为您备上的便是新朝的王爷吉服，今日登基大典，可不跪陛下的，也只您一人。”
酒如霜‘嘿嘿’笑了两声，一高兴就想去抱着倪姷蹭蹭她的脸，却被倪姷抬手挡住了。
“上妆呢！忙你的去。”
凌醉蓝笑着为酒如霜搬来一凳子置在倪姷身旁，“王爷，快坐吧。”
酒如霜落座，得意道：“我就知道，我姐妹绝不可能忘了我。”
未归朝隍前，倪姷日日忙得脚不沾地，自己的龙袍都没心思瞧，更忘了自己老早便提过一嘴酒如霜今日要穿的衣裳，凝云却是牢牢放进了心里，更是安排得无比妥帖。
若不是归来之后从凝云嘴里听得这安排，倪姷怕是得急得上火。
....
卯时末。
自第一缕日光从东边析出，晨雾散尽，斑驳陆离间紫色晨云伴着金色朝霞掌控整个天际，景星庆云，祥云瑞彩，此乃承天之佑，四海昇平之吉兆。
伴着庄重低沉的钟磬之音，倪姷踏上了顺圣之红绣海水江崖龙纹氍毹。
明黄底色龙袍之上十二五爪龙纹，龙身蜿蜒，神情狂妄而威严，外罩一层薄如蝉翼的浮光羽烟纱，平添几分独属女子的温馨，亦更显尊贵。
朝珠与璎珞从玄色八达景绣龙大云肩之上伴着南珠流速垂下，东珠串青金琥珀璎珞又穿过胸前，绕过腰侧落于腰后，坠一翡翠雕龙凤团纹圆佩。
倪姷双手随意地垂在身侧，走动间腰间温润白玉镂雕双龙戏珠环佩珑玲轻响，风姿并无女子柔美，亦无男子倨傲，独一份的松弛，却愈显压迫。
凌醉蓝身穿一品宫令官服，双手高举圣旨，微微颔首跟在倪姷身后，她双手不自觉握紧，瞧见了仪元殿之前那齐齐整整稽首伏跪在地的臣子。
那里站着左副都统时傹、站着右副都统谢子青，站着西平侯郁池樾，亦站着升任大理寺卿的陆淮，更站着每一个从前若她所见皆得福身见礼的男人。
而今日，她却是跟在皇帝身后的正一品宫令。
她看着倪姷的背影，死死压着即将升腾起妄图遮掩双眸的雾气。
酒如霜侧头瞧了瞧身侧的凌醉蓝，瞧着她那模样只微微勾唇摇了摇头。
今日是阿姩的大日子，若是凌醉蓝敢丢脸，她定然是要把她丢出去的。
踏上仪元殿石阶，凌醉蓝神色早已恢复如常，为自己免了一场被丢出去的灾祸。
倪姷在殿前站定，钟磬之音渐歇。
凌醉蓝向前两步，高声开口。
“御！”
百官齐齐直起身子，再次伏跪。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于风雨如磐之乱世中，朕诞膺天命，肇开帝业，乃遵天地之命，以六月初十，开宗立祠，祗告天地、宗庙、社稷，即皇帝位。
朕登基当行仁孝之道，追尊生母为慈仁纯德天祚圣显皇后，追尊生父为德睿诚懿光崇仁文皇帝，享天下之供奉。
今改国号为大煊，以明年初始为隆熹元年。
大赦天下，与民更始。
钦此。”
凌醉蓝合上圣旨，退后两步在赞引官的赞声下随百官朝倪姷叩首。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常寺寺丞上前引导倪姷置东南方向，赞引官高声赞，“乐！”
倪姷侧身行至东南方向的天地桌前，伴着迎神乐，赞引官齐声诵出祭文，升坛后捧香赞引官上前为倪姷捧香，倪姷在祭文声下双手持香行，众人随她行四跪四叩礼。
祭文声结束，赞引官再赞，“俯伏！兴！”
倪姷再行一跪一叩礼。
不知跪了多少次，酒如霜跪在倪姷身后不远处，双眼无神，“阿姩，还要跪多久？”
倪姷穿得如此繁琐，每次跪地都得好一阵忙活，又不可失礼，可真真是让她把少时所学规矩全搬出来用了。
她还未来得及答话，甚至未曾回身去听赞引官说了什么，便又被人引置正中的天地桌前，上面放着她父母的牌位。
倪姷微微勾唇笑了笑，好似想到了从前自己那不知死活放出的话，虽难却是好歹做到了，若不然她娘怕是得笑掉大牙。
在置有她父母灵位的天地桌上落香，酒如霜随倪姷后退伏跪祭拜。
三跪九叩之礼毕，再行四跪四叩礼。
伴着礼乐，时傹看着倪姷起身踏入仪元殿，在龙椅之上端坐，他淡淡笑了笑，起身随五品以上官员起身有序进入殿内。
酒如霜就站在倪姷身旁，凌醉蓝亦是站在下一阶玉石阶之上。
谢子青抬眸看向倪姷，现下再无几年前送她进圊州时的无奈，情意之事谁能讲得明白，有时久久难忘，有时却是只需一瞬，便也能放下了。
他看着看着，眼底竟多了些‘慈爱’。
倪姷瞥他一眼，隔着冕旒微微白了一眼。
众人朝在赞引官赞声下，朝倪姷行三跪九叩大礼，拜见他们的新皇。
“陛下，万寿无疆！大煊，四海昇平，万古千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倪姷算是应承了他们的配合，语调带了些笑意。
“免礼。”
众人谢礼起身，谢老太爷忽而向前踏出一步。
眉眼微拧，眼底带了些难以划开的愁绪，朝倪姷长揖一礼。
“陛下，可还记得从前答应老夫的话。”
倪姷瞧着他的神色，在听闻他自称‘老夫’，不由得浑身一激灵，难免想起从前在他老人家手下‘艰苦’学习的时日。
旁人或不明白他，她确是明明白白的。
他不为在这等场面确认自己地位，亦不为给她警醒，甚至不为提醒她。
只是想明白，现如今身坐龙椅的她，是否还是从前那个她。
她起身还礼，下首众人再次跪了一地。
只谢老太爷还在看着她，眼底满是希冀。
倪姷笑着看向他，声音清冷而坚毅。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学生，从不敢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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