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指了指周围浩瀚的书海,继续道:
“要是想看会儿书,这里倒是有不少。”
说完,重新拿起了那本书,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目光再次聚焦于书页之上,完全是一副“话已说完,请自便”的姿态。
那架势,似乎是真的不打算再理会樱木王,任由她是去是留,是看书还是发呆。
樱木王被他这一连串的反应弄得彻底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些什么。
但当她看到易年那专注侧脸时,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忽然觉得,此刻任何带有目的性的言语,在这种极致的“静”面前,都显得格外多余和愚蠢。
看着易年,又看了看周围这如同小型图书馆般的环境,那双精明的眸子里光芒闪烁,似乎在快速思考着什么。
最终,和之前的千秋雪一样,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决定。
没有离开,也没有再试图交谈。而是轻轻站起身,走到旁边一个书架前,目光扫过那些分门别类放好的书籍。
手指在一排排书脊上掠过,最终停在了一摞保存得格外仔细甚至有些书还用了油纸包裹的书籍前。
那是易年专门分出来的医书。
是他当年学医时的心血所在,也是他最为珍视的一部分藏书,整理时都格外小心翼翼。
樱木王随手抽出一本纸张泛黄、散发着淡淡药香的古籍,封面上写着《青囊杂病论》。
拿着书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也学着易年的样子,安静地翻阅起来。
两人再无交谈。
至于这安静能持续多久,无人知晓。
易年虽将绝大部分心神沉浸于书卷之中,但其真武境界的敏锐感知依旧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船舱。
无需刻意关注,便能清晰地“听”到樱木王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感受到她呼吸的节奏与周身气息的流转。
令易年稍感意外的是,樱木王似乎并非在做样子。
她的呼吸平稳而悠长,时而会因为阅读到精彩或晦涩处而略有变化,时而会陷入短暂的沉思,气息也随之变得沉凝。
那种专注并非伪装,她是真的被手中的医书吸引了进去,看得颇为入迷。
一个以操控生机,救人手段也往往带着诡异色彩的异人王,竟然会对正统的、讲究调和阴阳、固本培元的传统医术如此感兴趣?
这倒是有些出乎易年的预料。
不过他也只是念头一闪而过,并未深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个人喜好而已,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注意力很快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那本关于上古星象与地脉感应的笔记上,继续一页页地翻阅着。
时间在寂静的阅读中流淌,烛火摇曳,在书页和人的脸庞上投下温暖而跳动的光影。
就在易年正看到一段关于“地脉节点与星辰潮汐呼应”的晦涩记载时,不远处安静了许久的樱木王忽然开口了。
声音打破了沉默,却并非预想中的关于合作、关于局势的试探,而是带着一丝纯粹的疑惑:
“喂,易年…”
她甚至没用什么敬称,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请教一位同窗。
“这书上说,‘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下之利不止’……这‘食则吐蛔’是何意?难道所有厥阴病的人肚子里都有虫子不成?还是另有所指?”
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具体和专业,完全跳出了两人之间那微妙而紧张的身份立场,仿佛只是一个好学之徒在向先生请教。
易年正专注于自己的书,听到问题,几乎是想也没想,如同本能反应般脱口而出,目光却依旧没有离开自己的书页:
“非也。此处的‘蛔’,并非单指肉眼可见之寄生虫,在古医经中,常以此喻指人体内一种乖逆不和之气,或痰涎宿食停滞所化之浊物。厥阴病至深,肝木横逆,脾胃大伤,升降之功尽失。胃虚不能纳谷,强食之,则虚阳挟浊阴上逆,其呕吐之物,黏腻酸腐,状若虫形,故以‘吐蛔’形容之。实为极危之候,若真见此象,说明病人已至阴阳离决之边缘,下之则阳气彻底脱陷,故利不止,是为死症…”
语速平稳,解释清晰透彻,不仅回答了表面问题,更深入阐述了其背后的病机与危重性,俨然一副医道大家的随口点拨。
樱木王听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狡黠的明眸中闪过真正的思索之色,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喃喃道:
“原来如此……是以象喻理,非执于形……”
似乎豁然开朗,不再纠结于此,低下头继续研读手中的《伤寒论》,不再打扰易年。
船舱内再次恢复了安静。
然而,这只是开始。
过了一会儿,当易年正试图理解一段关于“星辉之力引动地脉灵泉”的猜想时,樱木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的问题转向了针灸:
“易年,这‘烧山火’与‘透天凉’针法,书中言其效如神,能生热驱寒或清热泻火,但其操作手法语焉不详,只说‘紧按慢提’、‘慢按紧提’结合呼吸补泻,具体如何把握这‘紧’与‘慢’的度?又如何与病人气息相合?”
易年目光未动,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虚捻,仿佛捏着一根无形的银针,随口答道:
“重在意境,非执着于力。‘紧’非死力重按,乃气至针下沉紧,如鱼吞钩之感时,顺势而守;‘慢’非迟疑不前,乃气行未至,从容引导,如待贵人。呼吸之间,医者需心静如湖,感知病人气息之起伏,与之同频。补者,随其吸气而入,催气至深;泻者,趁其呼气而出,引邪外泄。微妙处,存乎一心,需大量实践体悟,非纸上能尽言。东面书架第三格,那本《针灸大成》帛书卷,对此有专篇论述,绘有图示,你可自去翻阅。”
樱木王闻言,立刻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东面书架,果然找到了易年所说的那卷有些年头的帛书。
如获至宝般捧了回来,对照着易年的讲解仔细看了起来。
接着,便是第三个关于药材炮制火候的问题,第四个关于疑难脉象辨析的问题…
对此,易年并没有流露出任何不耐烦的情绪。
只要问题关乎医术,他似乎便自动进入了另一种状态,一种传道授业解惑的本能状态。
目光大多依旧停留在自己的书上,但对于樱木王的提问,总能给出精准而深入的解答,甚至能精确指出哪本书的哪个部分有更详细的记载。
仿佛这满屋子的医书早已与他心神相连,随时可以调用。
深夜的孤船上,就这样上演着奇异的一幕:
一位异人王捧着医书频频发问,一位人族帝王兼真武强者眼不离星象书,却随口解答着医学难题。
这一问一答非但没有破坏夜的宁静,反而因为其内容的纯粹与专注,更显出一种超然物外的安静来。
仿佛学术的交流本就该如此,与外界的刀光剑影、种族恩怨全然无关。
然而,这份独特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忽然间,船舱内的温度毫无征兆地骤然降低!
并非寻常的夜寒降温,而是一种仿佛能瞬间冻结灵魂的极致纯粹的冰冷气息骤然降临!
桌上的茶水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起一层薄薄的冰晶,空气中弥漫开细小的冰雾。
一道身影如同从月华中走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舱门口。
千秋雪去而复返。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银发如雪,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
然而,那双冰蓝色的眸子在落入舱内,看到正捧着一本医书坐在易年不远处的樱木王时,瞬间凝缩!
她认得樱木王。
不仅认得,还有过不止一次交集。
当初在南昭破庙,易年因为安土王的破败之力重伤之时,还要与樱木王勾心斗角。
然后是千秋雪的出现,解了易年的困境。
后来在医馆,千秋雪也曾与她有过照面,深知此女绝非善类。
所以对于心思纯粹善恶观念相对直接的千秋雪而言,樱木王的出现几乎等同于敌人现身!
没有任何犹豫,千秋雪周身那原本内敛的千山雪寒气息瞬间提升。
恐怖的寒意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舱内的书本、地毯、家具表面迅速覆盖上一层白霜,空气仿佛都要被冻结发出“咔嚓”声。
冰蓝色的瞳孔死死锁定樱木王,一股凛冽的杀意弥漫开来,大有一言不合立刻动手的架势!
同为归墟境界,但若真动起手来,擅长正面搏杀功法属性又极致纯粹的千秋雪绝对能稳压更侧重于救治与生机操控的樱木王一头!
然而,面对千秋雪这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几乎能冻结血液的杀机,樱木王却只是缓缓合上了手中的医书。
抬起头看向门口如同冰雕雪塑般的千秋雪,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个意味莫明的、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她当然知道千秋雪的厉害,也清楚自己不是其对手。
但她更知道两点:
第一,千秋雪虽然性子冷,但并非毫无理智。
在易年的地方,没有易年的首肯,她绝不会真的动手。
第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易年就在这里。
有这位真武强者在,她们两人就算想打,也根本打不起来。
所以,她有什么好怕的?
果然,就在舱内气氛剑拔弩张之际,作为风暴中心的易年却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
甚至没有从书页上抬起头来看一眼,只是感受了下那骤然降低的温度和熟悉的气息。
便如同招呼一个老朋友般,极其自然随意地抬手指了指旁边空着的一张椅子,语气平淡无波地说了一句:
“有茶,自己倒。”
易年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如同春风化雨,瞬间将千秋雪那凝聚起来的几乎要实质化的冰冷杀意冲散了大半。
千秋雪冰蓝色的眸子看了看易年,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脸上带着玩味笑容的樱木王,周身的寒气缓缓收敛了一些,但眼神中的警惕并未减少。
不过最终还是依言走到了那张椅子旁,坐了下来。
却没有去倒茶,只是将冰冷的目光投向樱木王,仿佛在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樱木王对着千秋雪挑衅似的扬了扬眉毛,然后便不再理会她。
重新低下头,翻开了手中的医书,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而易年,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离开过他手中的星象笔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杂音。
于是,在这深夜的离江孤船上,看书的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一个看着星象地脉,一个研读医书古籍,一个冷着脸监视着看医书的。
烛火安静地燃烧,茶香混合着冰寒气息,依旧淡淡地弥漫。
一种更加古怪、更加难以言喻的安静,笼罩了这里…
……
(关于医术问答的讲解不算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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