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午后，阳光有些慵懒地洒在大地上。货车车厢里，一头肥硕的猪时不时撞击车厢，它是预备送到高岭县公安局的礼物。从郝副局母亲家离开时，时针已悄然指向十二点多。刘正茂坐在副驾驶座上，眉头微蹙，抬手看了看表，又望向窗外，脸上闪过一丝担忧 ，预计到县局时，董彪副局长可能已经下班。
担心董彪中午不在单位，刘正茂转头对开车的肖长民说道：“长民，先把车开到银苑茶楼门口。”语气带着几分急切 ，车箱里装着货，不敢有丝毫大意，汽车自然不敢离人。于是，肖长民守在车旁，那辆货车静静地停在街边，在冬日的光影下投下一片不算太长的影子，车旁，肖长民双手抱胸，警惕地看着四周，街边行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 。而刘正茂则径直朝着银苑茶楼走去，步伐沉稳有力。
就在前天，鹿青正式从黑市生意中抽身离去，如今这里全权由洪胜一人做主。洪胜，身形挺拔，眼神中透着一股不羁与跳脱，嘴角总是带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 ，内心一直怀揣着做江湖老大的冲动。以往，洪胜还受到鹿青的制约，许多他想做的事都难以付诸行动。然而，鹿青才离开仅仅一天时间，洪胜在昨天就已经开始大刀阔斧地全面部署。
刘正茂凭借前世的经验深知，在每个城市的黑市里，一家独大绝非好事，唯有大家和平竞争才能维持平衡。一旦某一方妄图独占鳌头，必然会滋生暴力倾向，最终定会引来执法部门的介入，到那时，黑市里所有从业者都将无以为继。所以，刘正茂只让鹿青和洪胜守在银苑这一个点，并未让他们扩展到省城另外几个商业中心去与他人争食。
在银苑从事黑市生意半年多，洪胜从最初对黑市一无所知的菜鸟，逐渐成长为熟悉其中门道的里手。他觉得守在一个点来钱的速度实在太慢，鹿青在这里时，还能对他有所牵制，如今鹿青一走，洪胜便迫不及待地开始执行自己的计划。
昨天下午，他将从自己手里接货的几个下线全部召集到奇峰阁餐厅，特意要了一个包厢。徐娇娇、申平、申荣、郑凯这四大干将，另外还有洪胜新发展的徐斌、刘波、谢飞三个新线，所有人都按时抵达。在前四个人心里，他们清楚刘正茂是鹿青和洪胜背后的老板，而后三个人，只认为鹿青和洪胜是能搞到紧俏物资的大佬。
尤其是徐娇娇，昨天从洪胜那里得知鹿青再不会来后，她暗自猜测是鹿青和洪胜闹了矛盾，两人内讧，洪胜把鹿青给斗跑了。站在徐娇娇的角度，鹿青性格随和，做生意讲究买卖双方共赢，她更愿意与鹿青打交道。
而洪胜却相对张扬霸道，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街边一线揽客的黑市人员，大多都是最底层的人，平日里根本没什么机会到奇峰阁这种省城知名的高级餐厅消费。洪胜在这里请客，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大的面子，大家自然都不敢怠慢，纷纷按时参加。
包厢内，灯光柔和地洒在众人身上，桌上摆满了丰盛的菜肴，酒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洪胜坐在主位上，霸气侧漏地开口说道：“今天能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好兄弟，喝酒前，我先讲点事，讲完后，大家敞开了喝。”
眼神扫视着众人，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徐斌马上谄媚地附和道：“胜哥，你太客气啦，请我们到这么好的地方吃饭，有什么事尽管给大家说一声，我们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身子微微前倾 。
“鹿青有其他事，以后就不来银苑了，从今天起，银苑这里归我负责。在座的都是好兄弟，所以你们放心，还是按老规矩供货。”洪胜接着说道，语气坚定。“但是我有点想法，我们这么多人守在银苑一个地方，大家都赚不到什么大钱，头卡子、南门、塘东都是好地方，人流量大，应该好做生意，我想派人到这三个地方蹲守。”洪胜向他的下属们透露了自己的计划。
“胜哥，那些地方都有人干我们这行，我们贸然去别人的地盘抢生意，不太好吧。”申平皱着眉头，有些担忧地说道。他本就是从外地来省城讨生活的人，只求能有口饭吃，实在不想招惹是非。“都是凭本事卖货，哪有什么地盘一说。”洪胜很干脆地反驳申平，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不屑。徐斌也在一旁帮腔道：“我在省城长这么大，还没听说过谁敢占地盘。”申家兄弟在省城混了几年，多少知道一些内幕，但洪胜手里握着紧俏货，申平也不想跟他闹矛盾，只好选择闭嘴。
“徐斌，你有没有胆子去南门那边卖货？”南门离银苑不远，洪胜打算从这里开始试水。“市内，没有哪个地方是我徐斌不敢去的。”徐斌拍着胸脯，一脸自信地说道。“好，明天开始，你和刘波、谢飞就守在南门。”洪胜很快做出了决定。
对于洪胜擅自做出的这一系列调整，刘正茂毫不知情。汽车缓缓停在银苑大门口，守在银苑街边的徐娇娇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刘正茂。她急忙小跑着跟在刘正茂后面，边追边喊：“刘哥、刘哥！等等。”
声音清脆，在街边回荡 ，听到身后的呼喊声，刘正茂知道是徐娇娇，停下脚步，转身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娇姐，今天生意好吗？”徐娇娇也笑笑，回答道：“快过春节了，还行吧。你来找胜哥有事？”“是的，过来看看他，顺便借个电话。”刘正茂随口答道。
“刘哥，鹿青真的不来了？他干什么大事去啦？”徐娇娇一脸好奇地看着刘正茂问道。“鹿青觉得这里不好玩，就选择和刘敏一样去跑业务。”刘正茂回答道。“刘敏那种能赚到钱？”这也是徐娇娇一直想问的问题。
“娇姐，实话跟你说吧，刘敏可能比你们更赚钱，不信吧？下次你自己去问他。”刘正茂故意把话说得夸张一些，目的就是想引起徐娇娇他们的注意。因为不了解刘敏的操作形式，徐娇娇没有再问，而是跟刘正茂一起上楼。
楼上，略显安静，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大厅里布置得颇为凌乱，几张桌椅摆放不整齐，唯有窗边的绿植为房间增添了一抹生机 。洪胜正埋头和一个退休老头全神贯注地下着象棋。徐娇娇轻手轻脚地靠到洪胜身后，拍了一下洪胜后背，轻声提示道：“胜哥，刘哥来了。”
“哪个刘哥？”洪胜讲完抬头，一眼就看到刘正茂站在棋盘旁边。
“茂哥，你还没吃饭吧，走，我们吃饭去。”洪胜双手一下子把棋盘推开，站起身来热情地对刘正茂说道。
对面那个对弈的退休老头很知趣，微笑着说：“我也要回家了，明天再玩。”
刘正茂跟洪胜不用讲客气，直接说道：“我还有事，你帮我买二十个银丝卷，十个千层糕，肖长民还在下面守汽车，我找罗红英帮忙借下电话。”
“没问题，你去打电话，我去买银丝卷和千层糕。”因鹿青不来银苑的事情，罗红英对洪胜很不感冒，洪胜也不想看罗红英的脸色。对于刘正茂，罗红英还是很尊重的，她带着刘正茂到银苑经理室打了电话。和高岭县董彪联系上，刘正茂得知董彪今天中午会在办公室加班，放下电话后，赶忙下楼。此时，洪胜和徐娇娇已经把银丝卷和千层糕送到肖长民那里。
“胜哥、娇姐，我们还有事，先走了。”刘正茂说完，便快步出来爬上副驾。“好咯，春节前，大家一起吃个饭。”洪胜喊道。“看情况，春节后也可以的。”刘正茂回应道。肖长民发动车子，朝着高岭县疾驰而去。
董彪，高岭县公安局第一副局长，目前临时主持县局工作。就在上月，局长因病住院，在一众副职中，董彪副局长资格最老，所以暂代局长职务。提前电话联系过，刘正茂到达县局时，便有人前来接走送来的肉猪。
负责接待的女同志，面带微笑，举止得体，身着整洁的制服，头发束在脑后，显得干练利落 ，把刘正茂引到董彪办公室，给泡上热茶后，轻轻带上门离开了副局长室。
“小刘，你们大队搞这么客气干什么？”董彪坐在办公桌前，看着刘正茂问道。“董局，你在暗中帮了我们樟木大队很多忙，古支书心里都有数，所以本次答谢活动，高岭县内，大队只给县革委和县局送礼。”刘正茂恭敬地回答道。因老王的关系，刘正茂和董彪相识，考虑到影响问题，刘正茂平时尽量避免公开和董彪联系，把这个关系当成一张重要的底牌隐藏起来。
“保护一方平安，保护干部的清白，是我们应尽的工作，也是响应省府号召，对樟木大队新农村建设给予支持。”董彪一脸严肃地讲着很官方的话。
刘正茂端起茶杯，缓缓走到董彪的办公桌前，往桌上倒了点茶水，手指利用茶水小心翼翼地写了一行字：“能在这里给你股金吗？”眼神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确保无人后，才开始写字 。
看着刘正茂写完字，董彪抬头看着刘正茂，低声问道：“上次不是给完了吗？”
“这是后面几个月的，只要车子不败，一直有。”刘正茂也压低声音，悄悄回答。
“你跟我来。”董彪站起身来，对刘正茂说。
两人下了楼，正要出公安大院，刘正茂疑惑地问：“董局，去哪里？”
“到我家里去，你跟你嫂子讲清楚。”董彪无奈地说道。董彪是出名的妻管严，突然拿回去很多钱，又讲不清楚钱的来源和去向，他老婆可能会到单位上来追问。干脆把刘正茂带回家，让刘正茂去给她解释清楚，省得家里为钱的事闹得不安宁。刘正茂跟着董彪往县局外面走，同时向肖长民挥手，示意他开车跟上来。
县局宿舍离县局并不远，是两栋三层的红砖筒子楼，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有些陈旧。
楼前的空地上，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树枝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到楼下时，刘正茂从汽车上拿出装海鱼的提桶，还有两个小竹篓。
“这又是搞什么？”董彪看着木桶，一脸疑惑地问。
“前天从南方海边回来，带了几条海鱼，给郝局两条，剩下两条给嫂子尝尝鲜。”刘正茂笑着解释道。听到市局郝副局也有，董彪就没再说什么。
跟随董彪进了家门，家里只有一位老妇。从她朴素的衣服穿着上能看出是从农村出来的，面容和蔼，眼神中透着几分质朴，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带着岁月的痕迹，身上系着一条有些旧的围裙 。
“你不是讲中午不回来吃饭吗？这位是？”老妇看着董彪和刘正茂，疑惑地问。董
彪介绍道：“小刘要来家里和你解释点事，现在就是他在照顾老首长。小刘，这是你嫂子。”
“嫂子，您好。”刘正茂心中不禁佩服董彪，这妇人从外貌看，明显比董彪大很多，但能看得出，董彪对她十分尊重。
“小刘，这是第一次来家里吧，快坐，我去给你们做饭。”董妻热情客气地招呼着。
“嫂子，我们吃过饭了，今天过来是给你分红。”刘正茂怕讲不清楚，干脆直接切入正题。
“什么分红？”董妻一脸茫然地问。
“上半年时，江麓厂有台汽车要报废，当时我自己的钱不够，就找董局和江麓厂的张副主任各借了二百块钱，买下汽车修好后，帮人拉点东西，别人会给些油钱，积累着有点结余，看看不是到年末了，我就把结余按当时的出资额分一下。”刘正茂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话向董妻解释。
“等等，小刘，你这是投机倒把啊，我们家虽然只靠老董一个人的工资生活，但是省着点用，还是能过的，老董是干部，可不能在钱上犯错误。”董妻虽然是农民，却分得清轻重，深知遵纪守法才能长久。
“嫂子，你说错了，我们可不是投机倒把，当时江麓厂的报废车要送到废品站，我们集资买下来花大价钱修好是废物利用，然后用这台车帮别人运点煤炭啥的，又给提供了方便，别人不好意思给点油钱，这是人之常情吧？何况老王也知道这事，他老人家还表扬我们做得好，帮国家节约了资源。”刘正茂为了让董妻放心，开始瞎解释起来。
“老王也知道你们买车的事，他真没批评你？”董妻知道，老王是很大很大的干部，当年张副主任和董彪是老王的警卫员，只要老王认可的事，董妻就认为不会错。
“肯定是真的，要不你和我去樟木大队，看看老王同志，顺便也可以问一下，看我讲错没。”刘正茂继续信誓旦旦地胡乱讲着。
“老王认可，那我没话说了。”董妻这才表示放心。
“嫂子，我必须跟你讲实话，因为我们买的报废车，能用一天算一天，汽车如果不坏到开不动，那我们就有红分，如果哪天汽车彻底坏了，你也别怪我。”刘正茂认真地说道。
“小刘，你放心。我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本来是借给你二百块钱，上次你还回来三百，我就觉得很多了。现在是你大度，算我家合伙，我很知足了。”董妻确实明事理。
“嫂子，这半年生意不好，只能勉强分五百元，你点一下。”刘正茂说着递给董妻一个牛皮纸信封。
“怎么这么多？”这回轮到董彪发问了。
“不多，平均下来每个月只有几十块钱。”刘正茂换个方式解释。“我们只要拿一百就可以，剩下的你拿回去。给老王买点好吃的。”董妻真是不贪心。
“小刘，你自己没留钱吧？”董彪不懂生意，有些担心地问。
“除了油钱，维修费用外，结余的钱我按出资额分的，我出资多点，所以分得也比你和张副主任多点。”刘正茂心想，如果真按盈利给他们分红，只怕会吓着他们，等改开后，思想开放了，再补给他们吧。
董妻说道：“小刘，你出力多，多分点也能理解，但我们真不用这么多。”
“嫂子，你收下，司机还在楼下等我，我先走了，大队那边还有事。”
目的达到，刘正茂不想久留。董局送刘正茂到楼梯口，又返回家门口，看到老婆站在通走廊上朝下面张望。
“老董，就是这个车子吗？”
“这台车很新，应该是省里分给樟木大队的那台，我们的是报废车，应该旧一些。”董彪也没看到过自己出资买的汽车。
看着刘正茂上车，汽车缓缓启动，渐渐远去。董彪和妻子回到家里，董彪叮嘱道：“这笔钱你收好，不要张扬。”
董妻回应道：“你父亲治病要花钱，春节把他接到省城医院看看，老家镇上看不好的。”
董彪又说：“你春节回家，悄悄给母亲点零花钱，你弟弟一大家子要养，没多余的钱给老人。”
“可就算给我妈钱，最后她还是给我弟弟花了。”董妻无奈地讲。
“那由妈去决定，起码她在弟弟家里日子也好过点。”董彪知道妻弟媳妇比较势利，不能当着妻子明说。
“这个小刘人不错，其实他完全可以不给你和张鹏武分钱的。”董妻感叹道。
“他是干大事的人，懂得分寸，这些钱在他那里都不是事，这小子以后不可限量。”董彪了解政局，知道樟木大队一旦被省里捧成标兵单位，大队的主要领导都会有升迁可能。而刘正茂是《樟木社会主义新农村愿景计划》的起草者，更会受到高层领导的青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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