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沉香从鎏金兽炉中逸出，试图驱散窗外隐约传来的、属于这座尸瘟之城的绝望气息，却更添几分奢靡与颓败的诡异对比。
郑嫣儿斜倚在铺着雪白狐裘的贵妃榻上，一身轻薄的云锦寝衣勾勒出曼妙身姿。
她伸出纤纤玉手，姿态慵懒而优雅，执起一盏温润的白玉茶壶，为坐在对面的少年斟了一杯色泽清亮的碧螺春。
“阿秋，尝尝，南边新贡的春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亲昵，却掩不住眼底深处那抹冰凉的算计。
坐在她对面的少年，正是她的庶弟，郑秋。
比起数月前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郑家小公子，此刻的他明显憔悴了许多，眼神中带着尚未完全褪去的惊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从被皇帝雷霆手段投入诏狱，再到郑家付出巨大代价将他捞出，紧接着便是这场席卷天下的恐怖瘟疫……短短时日，他仿佛经历了半生的跌宕起伏。
少年人的棱角被磨平了不少，只剩下对眼前这位长姐深深的依赖和敬畏。
他盯着姐姐递过来的茶杯，那盏羊脂白玉杯衬得姐姐的指尖愈发莹白如玉，如同上好的瓷器。
这双手……曾温柔地牵着他，也曾冷酷地下达过无数指令。
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接过茶杯，温热的杯壁却让他指尖微颤。
“姐……好久……好久没喝到你泡的茶了。”郑秋的声音有些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
诏狱的阴冷潮湿、刑具的寒光、狱卒的凶恶眼神……那些记忆如同附骨之蛆，每每想起都让他不寒而栗。
只有此刻，在这熟悉的熏香和姐姐面前，他才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郑嫣儿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令百花失色，却让郑秋心底莫名地一紧。
“傻孩子，这不是没事了吗？”她端起自己那杯茶，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优雅至极，仿佛谈论的不是尸瘟与死亡，而是风花雪月。“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提到正事，郑秋立刻坐直了身体，脸上的孺慕之情瞬间被一丝紧张取代：“都送出去了。按照姐姐的吩咐，一共二百八十担，通过不同的渠道，已经散到了境外……”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姐，这几天朝廷查得实在太严了！周雨、杨同等人，简直像疯狗一样！满城抓人！只要是跟药材沾边的铺子，稍微有点嫌疑的，二话不说就冲进去抄家！卖假药的，更是抓到就当街砍头！脑袋……脑袋就挂在城门口！血淋淋的，吓死人了！我们……我们损失了好几条线，几个老掌柜……都被砍了！”
“哦？”郑嫣儿挑了挑眉，脸上非但没有担忧，反而露出一丝饶有兴味的笑意，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消息。“查得严？好啊，查得越严越好。”
“好？”郑秋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姐姐。
损失惨重，人心惶惶，这还好？
“当然好。”郑嫣儿放下茶杯，指尖轻轻划过光滑的桌面。
“你想想，皇帝为什么突然下这么狠的手？连三司会审都免了，直接砍头抄家？还不是因为……他怕了！”
她的眼中闪烁着冰冷而锐利：“尸瘟失控，新毒株肆虐，焚化坑都填满了！流言四起，暴乱不断！他的江山，他的龙椅，已经在嘎吱作响了！他只能用最血腥、最暴烈的手段，来震慑那些不安分的‘贱民’，来维持他那摇摇欲坠的统治！杀鸡儆猴？呵，他现在是在杀老虎儆猴！杀得越狠，说明他心底越虚！”
郑秋听得似懂非懂，但姐姐那掌控一切的语气让他稍稍安心了些。
“至于损失几条线，死几个掌柜……”郑嫣儿语气淡漠，仿佛在谈论几只蝼蚁，“不过是必要的代价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周雨和杨同抓得越狠，砍得越多，市面上真正的药材就越紧缺，恐慌就越深！那些等死的、绝望的百姓，就越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疯狂地寻找任何能给他们‘希望’的东西！我们的货，价格自然水涨船高，利润……只会更加丰厚！”
她看着郑秋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阿秋，你要记住。乱世，才是我们郑家崛起的最佳时机！秩序崩坏，人心惶惶，正是浑水摸鱼、火中取栗的大好机会！皇帝杀得越狠，抄得越凶，抄没的那些‘赃款’最后还不是要送到宋知婳手里买药？可这天下，还有多少真药可买？我们手里的‘货’，就成了真正的‘硬通货’！这银子，我们不仅要赚，还要赚得盆满钵满！用那些蠢皇帝抄家得来的银子，买我们郑家的‘神药’！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
郑秋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姐姐描绘的前景，充满了巨大的利益和一种颠覆秩序的刺激感。“姐，我明白了！那我们接下来……”
“接下来？”郑嫣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玩味的弧度，“风声紧，那就避其锋芒。明面上的渠道暂时收缩。让那些剩下的‘掌柜’们，都给我夹起尾巴，藏好了。把货……散得更隐秘些。”
她纤指轻点：“第一，利用流民。找些机灵的、快饿死的流民，给他们一点点粮食，让他们去散布消息，说某某破庙的菩萨像后面，半夜会有人兜售药水；说某某荒坟地，埋着前朝神医的秘方……让他们去当我们的‘活招牌’和‘送货人’。官府总不能把所有流民都杀光吧？”
“第二，渗透隔离区。宋知婳不是接管了那些隔离坊区吗？里面鱼龙混杂，绝望的人什么都敢信。找几个可靠的人，想办法混进去当杂役或者‘病人家属’，在里面悄悄兜售。就说……是偷偷从宋神医那里弄来的‘特效药’，数量有限，高价者得。那些等死的人，为了活命，倾家荡产也愿意！”
“第三，”郑嫣儿的眼神变得幽深，“启动‘红货’通道。把最新那批……掺了‘东西’稀释液的‘特效药’，通过我们的秘密渠道，优先送往几个疫情最重、官府力量最薄弱的州府。记住，要限量，要神秘，要让他们争抢！价格……给我翻十倍！”
“掺……掺了‘东西’？”郑秋可是亲眼见过那琉璃罐里蠕动幽绿液体的可怕！“姐！那……那会死人的！而且会死得更快更惨！万一……”
“万一什么？”郑嫣儿冷冷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不死人，怎么显出我们‘特效药’的珍贵？怎么让那些绝望的人相信，只有抢到我们的药，才能活命？死得快？死得惨？那不正说明尸瘟更凶险了，我们的药更‘有效’了吗？恐慌……才是最好的催化剂！”
她看着郑秋惊恐的眼神，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阿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妇人之仁，只会让我们万劫不复。记住，这天下，很快就要乱了。我们郑家要做的，就是在乱世中攫取最大的资本！钱！粮！人脉！还有……人心！这些染血的‘特效药’，就是我们的敲门砖！至于那些蝼蚁的命……” 她轻轻嗤笑一声，“不过是燃料罢了。”
郑秋看着姐姐美丽却冰冷如妖的面容，听着她轻描淡写地决定无数人的生死，只觉得一股血液直线升起。
他内心深处变态的认为姐姐做什么都是对的，在家族的野心和姐姐的威压下，他更是没有反驳。
“是，姐姐，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
“嗯。”郑嫣儿满意地点点头，重新端起茶杯，姿态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优雅，仿佛刚才那番冷酷的谋划从未发生过。“去吧。小心行事。红丫会帮你处理掉尾巴。”
郑秋起身告退。
走出昭阳殿，风一吹，姐姐的笑容和话语，如同最甜蜜的毒药，让他既恐惧，又不由自主地被那巨大的利益和权力前景所吸引。
郑秋的身影消失。
郑嫣儿脸上的慵懒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都听见了？”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殿角阴影处，淡淡说道。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正是红丫。
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精致的傀儡。
“是，娘娘。”红丫的声音平淡无波，“小公子似乎……还有些犹豫。”
“哼，温室里的花朵，总要经历风雨才能长大。”郑嫣儿毫不在意，“你亲自去一趟，盯着点。确保货安全送出，确保那些流民和混进隔离区的人，该消失的时候，消失得干干净净。还有……” 她的眼神变得锐利，“郭敏那边最近有什么消息？宋知婳那个贱人，这几天安静得有些反常。”
红丫微微躬身：“郭敏一直待在密室，未曾外出。但我们安插在京城的几个暗桩都被拔掉了。手法……很干净，像是高手所为，没留下任何线索。宋知婳……似乎有所行动。”
“密室？”郑嫣儿秀眉微蹙，“她还在捣鼓那个‘引子’？告诉她，新毒株的效果很好，但还不够！我要的是彻底摧毁！是让整个大庆，变成人间鬼域！让她加快进度！至于宋知婳……” 郑嫣儿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跳梁小丑罢了。她以为找到郭双儿那个蠢丫头，就能摸到我的尾巴？天真！至于几个暗桩，拔了就拔了，再造就是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被瘟疫和血腥笼罩的、死寂中暗藏疯狂的京城，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癫狂的笑意：“风暴已经刮起来了，而且……只会越来越大。周雨、杨同抓人抄家，杀得人头滚滚，看似威风，实则是在火上浇油！民怨在积累，恐慌在蔓延！当那些被他们抢走最后救命钱的‘暴民’，当那些吃了假药加速死亡的家属，当那些被强行隔离等死的绝望之人……他们的怒火被点燃时，那才是真正燎原的烈火！足以将这座腐朽的皇城，烧成一片白地！”
“宋知婳？”郑嫣儿轻蔑地冷笑一声，“她救得了几个人？她挡得住这滚滚而来的大势吗？她和她那些解药，不过是这场大戏里……几滴微不足道的眼泪罢了。真正的好戏，才刚刚开场。”
“红丫，”她转过身，眼神幽深如寒潭，“让我们的人，在几个关键的地方……再加把火。把皇帝抄家得来的银子，大部分都买了劣质药材的消息，悄悄散出去；把那种炼狱的景象，添油加醋地描绘给那些隔离区的人听；再散布点谣言……就说皇帝和那些达官贵人，早就带着真药和神医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留下他们这些贱民在这里等死……”
红丫心领神会：“是。属下会让他们‘听’到该听的，‘看’到该看的。”
郑嫣儿满意地点点头，重新坐回贵妃榻，慵懒地闭上了眼睛，仿佛在欣赏一曲由死亡、恐惧和疯狂谱写的交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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