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君那句“关乎千万人性命”如同沉重的鼓槌，敲在郭双儿的心上。
她看着那个在母亲怀中抽搐、浑身散发着不祥墨黑色斑块、生命飞速流逝的男孩，再看看周围惊恐绝望如同惊弓之鸟的人群，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
“我……我当然愿意！”郭双儿的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只要能救人，让我做什么都行！带我去见宋大夫！”
她甚至顾不上和刚认识不久的医疗队同伴打个招呼，目光急切地投向罗君。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分开人群急促的跑过来。
是一名士兵。
“罗大人。”
“怎么回事？”罗君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穿透力。
“城西另一头发生哄抢物资事件，望您立马去处理。”
“我马上去。”
罗君的目光在郭双儿那张写满急切和坚定的小脸上停留了一瞬。
看到她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似乎微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
但听到“新病株”和宋知婳的召见，他的眉头又蹙紧了。
“带她走。”罗君没有任何废话，对身后的孟时宴点了点头，随即又看向郭双儿，补充了一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跟紧他，别乱看，别乱碰。里面……和外面不一样。”
郭双儿被他严肃的语气弄得心头一紧，下意识地点点头。
她刚刚因为见到罗君而泛起的一丝异样情绪，瞬间被这沉重的氛围和眼前惨烈的景象压回了现实。
罗君那句“里面和外面不一样”，让她莫名一颤，预示着她即将踏入一个更深的、更残酷的炼狱核心。
孟时宴不再耽搁，示意郭双儿跟上。
两人在罗君沉凝目光的注视下，迅速离开了这片被新病株的恐惧笼罩的区域。
孟时宴的步伐很快，郭双儿需要小跑才能跟上。
她努力不去看路边那些症状更加恐怖、死状更加凄惨的病人，但那些墨黑色的蠕动斑块、裸露的森森白骨、还有空气中越来越浓烈的、混合着血腥和奇异腥甜的腐臭，如同跗骨之蛆，不断冲击着她的感官和神经。
妇人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仿佛还在她耳边萦绕。
当孟时宴带着郭双儿穿过层层守卫，踏入宋医馆的核心区域——那间被改造成临时指挥中枢和重症隔离区的大堂时，郭双儿只觉得一股更加浓烈、更加令人窒息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的光线因为门窗紧闭而显得有些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血腥味、腐臭味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
大堂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个整洁、药香弥漫的样子。
地上铺满了草席，上面躺着的病人，症状远比她在城西看到的更加严重、更加恐怖！
许多人全身超过一半的皮肤都覆盖着那种墨黑色的、仿佛有生命般缓慢蠕动的斑块，脓液是粘稠的、近乎纯黑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恶臭。
肌肉组织大块大块地腐烂脱落，露出森白的骨头和暗红色的筋膜。
痛苦的呻吟声微弱而断续，许多人眼神涣散，只剩下本能的抽搐。
穿着浸透药汁防护服的大夫和学徒们脚步匆匆，个个面无人色，眼神中充满了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无力感。
他们不是在救人，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注定失败的、与死神抢夺时间的绝望仪式。
更让郭双儿心惊肉跳的，是大堂一侧临时辟出的“报告区”。
那里挤满了来自京城各处隔离点、临时收容所甚至是城内区域的信使和低级官吏。
他们个个神色惶急，声音嘶哑，争先恐后地向几名负责记录的宋知婳核心助手汇报着最新的、如同雪崩般涌来的噩耗：
“报！城东新设‘安民坊’隔离点！昨夜收容疑似新症者五百三十七人！今晨……今晨已确认死亡二百八十三人！尸体……尸体腐烂速度奇快！焚烧不及！”
“报！边城收容点告急！原有病患一千五百余人，新病株爆发后，死亡人数激增！今日……今日已抬出尸体四百余具！药材告罄！大夫……大夫累倒三人！其中一人……一人疑似感染！”
“报！急报！城内多处爆发骚乱！南城一处药堂铺被暴民冲击！掌柜和坐堂大夫……被打死！药材被抢掠一空！北城有奸商兜售‘神水’，声称包治瘟疫，骗取百姓钱财，引发踩踏，死伤数十！”
“报！急报！焚化坑……焚化坑已满！尸体堆积如山，无法及时焚烧！腐水横流，恐……恐生大患！请求……请求增派人手，另辟新坑！”
“报！五城兵马司急报！城内多处出现打砸抢烧！流言四起，称朝廷要焚城！恐慌蔓延！请求……请求派兵弹压！”
“报！太医院……太医院院判钟大人……刚刚……刚刚呕血昏厥！症状……症状疑似新瘟！”
每一个“报”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郭双儿的心上！
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无数条鲜活的生命在痛苦中消逝！
每一个消息，都描绘着一幅更加失控、更加绝望的深渊图景！
死亡！
死亡！
还是死亡！
尸瘟！
变异！
欺诈！
暴乱！
抢掠！
奸商横行！
官府瘫痪！
秩序崩溃！
人心沦丧！
这哪里还是她印象中那个繁华有序的京城？
这分明是末日降临的修罗场！
而她之前所在的城西隔离点，相比之下，竟像是“秩序井然”的净土了！
郭双儿脸色煞白，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
巨大的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
她终于明白了罗君那句“里面和外面不一样”意味着什么。
这里，是绝望和死亡的中心旋涡！
是人性崩坏的最前沿！
宋知婳……她就是在这样的地方，支撑着这摇摇欲坠的防线吗？
“郭姑娘，这边请。”孟时宴低沉的声音将郭双儿从巨大的震撼中拉回。
他引着她，穿过如同战场般混乱的大堂，走向后面一间相对安静、但药味更加浓郁的厢房——宋知婳的核心药房。
推开房门，一股混合着浓烈草药和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内光线稍好，但也显得异常压抑。
桌案上堆满了各种药材、器皿、染血的布条和写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
宋夕阳正伏在案前，对着一个琉璃皿中的黑色粘稠液体皱眉苦思，手指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
元兮则一脸铁青地站在窗边，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显然刚刚也听到了外面那些令人窒息的报告。
而房间的中心，站着宋知婳。
郭双儿第一眼看到宋知婳时，几乎没认出来。
那个记忆中总是从容优雅、医术通神的宋神医，此刻显得异常憔悴。
她穿着一件沾满污渍和药渍的素色布袍，头发简单地挽着，几缕碎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
眼下是浓重的、化不开的青黑色阴影，嘴唇干裂，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专注地看着桌案上一幅人体经络图，上面用朱砂标记着几处穴位，旁边散落着几枚闪着寒光的银针。
她的眼神疲惫，却锐利依旧，如同在黑夜中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火焰，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专注和决绝。
听到开门声，宋知婳缓缓抬起头。
当她的目光落在郭双儿身上时，那锐利的眼神瞬间柔和了下来，甚至挤出了一丝极其疲惫却努力显得温和的笑意。
“双儿姑娘，你来了。”宋知婳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辛苦你了。快请坐。”
她示意郭双儿坐在桌案旁一张还算干净的凳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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