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谛正要离小疯子远点，却突然感觉脚上一凉，睁眼看去，这小疯子居然把她鞋子扒走了！
代十一直接将鞋扔出车外，恶狠狠道：“冻掉你的脚指头！”
沈谛：……
这是个活傻子吧。
但往好处想，或许……他是故意给杀阁留个线索？有了这个想法，沈谛的眼神就正常多了，寒气从脚趾头蔓延上身，她不自觉地瞄向了代十一的脚。
毛毛领的鞋，多暖和啊。
代十一被她看得一抖，喝道：“你想干什么！”
沈谛叹了口气，满打满算这孩子也不过才是十五岁，放过他了。她一伸腿，将冰凉的脚杵进了代十一的怀里，暖意瞬间覆盖上来。
“诶年轻就是火力壮啊！”她感慨。
代十一挣扎不过，就要喊人。沈谛脚掌一抬，一脚巴掌捂住了他的嘴。
代十一满脸不敢相信，“唔唔唔呜呜呜！”
“嘘嘘！乖！”沈谛上手三下两下将人牢牢捆住，而后又自己绑住了自己的手。
代十一的眼珠子几乎要瞪了出来。
“看啥？不都是因为你这个打不过人家还扒人鞋子的变态嘛！”沈谛一脸“嘤嘤嘤”的委屈表情，而后毫不犹豫的将冰凉的脚塞进代十一的胸腹。这狄夷俘虏待遇就是好，还送了个暖脚炉。
而代十一被她一脚踹得眼冒金星，挣扎了一会儿累得冒汗躺着不动，也不知是昏是睡。
沈谛看向代十一的脸，非常安静洁净的长相，双眼皮长睫毛，熟睡的婴儿般嘟哝着。
代十一的长相即使回到了狄夷王室，日子估计也好过不到哪里去。他除了微微发黄的发色，没有一丝一毫像狄夷人，这样相貌大抵是源自他的宠妃母亲——那位和亲的中原四公主。
公主和亲只让邗朝和狄夷的战争平息了两个月，两个月后她的丈夫带兵偷袭了邗朝送伤员回朝的队伍。一时间，邗朝辱骂四公主无作为，和亲之举打了水漂；狄夷蔑视四公主不过是个用来讨好首领的玩物。
四公主当时的心情已经无从得知，但出奇的是明明她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政治联姻，却在狄夷首领死后自愿登上城楼殉情，所作所为以致于两边都不接受她唯一的孩子。
代十一啊代十一，老倒霉蛋了。
马车辘辘行了半夜终于停了下来。沈谛光着脚被撵下车，手腕上的麻绳紧了又紧，被拴到了一匹高头红马上。
深夜的空中星子似乎都被冻小了，稀疏摇晃。月亮被云遮住，云的颜色像是陈年木柜上的灰，阴霾无边无际。
沈谛动了动脚趾，脚底板接触着冰凉的雪水，立刻被那冰碴刺破脚心，片刻之后就麻木，寒意顺着脚腕爬上小腿，两条腿像是两根湿木头，麻木僵直。
原先的毛人大汉们纷纷撤下围面，露出意料之中的异族五官。他们对视一眼，手上的马鞭猛地抽到马背上，响亮的一声嘶鸣。
沈谛的右边胳膊即刻就被拽得脱臼，整个人如同一片枯叶被风搅着，连滚带爬地狂奔。身后传来恶意的大笑。
远处一点火光，明明灭灭，影影绰绰看见帐篷的影子，想来是众人的目的地。身后笑声渐近，又是一匹响亮的马鞭。
“想不到沈大将军近看居然长得如此之柔美，巧不巧大爷我今日脚正是冻得生疼，你若是愿意给我等舔舔，或许可放你上大爷腿上坐上一程。”
“哈哈哈哈哈沈大将军可曾想过自己也有今天！”
一声又一声的沈大将军，嘲笑和侮辱一同袭来。
沈谛的肺部被冰冷的空气充斥，沉重疼痛。嗓子一热，喷出一口血来。脚下传来咯咯啦啦的骨头响声，双脚已然血肉模糊，露出白骨。尖锐的石子刺入，正卡在泛起的指甲肉里，每一步都刺得更深，痛得惊心。
月光下，一路的白雪污泥，一路的血与碎肉。
自从穿到这书里，沈谛一直都是游离状态，她能够承认这书里的人物是有感情的，但对于她自己，却从来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
或者说，她一直认为自己比这些呆板字词刻画出来的小说人物更高贵，她一直自持自己是人，是真的、活生生的人！也一直看不起这些笔下生出来的人物——单调的、片面的、一生服从的假人。
而此时此刻，她被这些假人折磨，被这些人辱骂……却又分明看见那些人眼中的泪花。
他们深刻地恨着邗朝的沈大将军。饥饿寒冷使狄夷之族南下入侵，他们求生的意志被沈谛一次又一次的打倒，兄弟姐妹死伤不计其数。沈谛对于邗朝百姓来说是大将军，对于他们来说是恨不得生食其血肉的仇敌！
这一刻沈谛能深刻的认识到，眼前是一个个历经风霜的灵魂，国仇家恨是横亘在沈谛和他们之间的利刃，这些人的眼里的仇恨是那么的深刻，以致于他们解起恨来都要流泪。
沈谛于艰难呼吸中大笑了起来，笑得刺耳，笑得他人都惊悚，马鞭便深深落在她后背。
“咳咳……”沈谛咳得一口血溅在马背上。
马匹受惊，嘶鸣直立！
沈谛眼神一凛，便是此刻！
冷月雪原中一道踉跄的身影猛地扯住麻绳，一跃而起飞上马背，拔出头顶尖锐玉簪狠狠扎入马臀，玉簪挣裂！高头红马吃痛嘶鸣，发狂直奔火光之处！
沈谛抹去嘴角的血迹，伏低身躯，冷着脸丢弃了绑手腕的绳索。。
书中曾说沈谛虽为女子，但自幼习武，一身武功出神入化，男主之外无人可挡。她方才就在赌，赌自己经过迟新意这月余的训练能用出一二成。
她赌赢了！
跨下的高头红马一看就非凡品，出汗如红血，跑起来风驰电掣，急得后面的人哇哇大叫。
“快追！那可是要送给主子的礼！”
“那疯子要逃了！”
可追着追着，众人发现不对劲，这下慌得更厉害了。
“他往主子那里去了！”
“他要刺杀主子！”
狄夷大营，了望台上的兵卒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来。
“快、快去禀报首领！邗朝又打来了！”
“什么！打到这里来了！不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到这里来了！”
“千真万确！就是沈谛打头！”小卒子几乎都哭出来了，“我绝对不会认错！披头散发的恶鬼一样，身后还跟着许多人！”
主帐那边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动静。
如今的狄夷首领可以说是沈谛选出来的，在她杀光狄夷王室有智谋武力的男人后，余下的这位屁大的胆子都没有。
“沈谛打来了！娘诶！还不快收拾东西快跑！不不不快给我牵马，让我先跑！”阿古杉·长山一听说沈谛打来了，登时吓得哭爹喊娘，矮胖的身姿恨不得拔腿就跑。
今年寒冬实在难过，狄夷在北，雪一下就成了灾，不光牛羊冻死，连人都是死。他听了自家人的话，选了年轻力壮的人赶着猪羊，在南边山窝里扎营。就这一番动作他都悄咪咪地恨不得隐形起来，半点界限都没越过，想着都是迫不得已只为度过寒冬，到时候被发现也能体谅。
狄夷首领阿古杉·长山光着脚奔出帐篷，最先引入眼帘的不是远处的人影，反而是天上的月亮。
那是一轮血红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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