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端详手中的纸，眼神一凝，惊讶的长大了嘴。
片刻之后，我站直了身子收起那张纸交还到云楚手中，不自觉的看了他一眼道：”照这么看来，我医治哑巴小厮的计划要推后了。“
云楚端起桌子上隔着的茶盏饮了一口道：”小菱儿，你反应还挺快。“
他有些惫懒的往身后的椅子上靠了靠，压低声音道：“我暂时不想调集岐北的人手过来，因为需要动用柳家的人，多少会走露风声。”
“这一次，我带来西南陲的那批人，因为这场地震，一时之间也都脱不开身。”
“这意味着，难得要我们两个单独行动，不过......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云楚说完，随即看了我一眼，将桌上的纸张折拢，收进了袖中。
我脑海中还在回想刚才纸上看到的地图，虽然云楚标了记号，我也清楚知道他先前跟我的对话就是直奔着这个主题去的，但是这刻我的神情还是有一刹那的恍惚。
“云楚，”我喃喃道，“你这一趟跟着我到难民营地来，不是单纯为了救人吧？”
怨不得我会那么问，若是前几天，我尚且奋战在夜以继日的抢救病患中。
屡次还因为他尽心竭力的救治被触动到，然而这一刻我看到这张纸，才知道是我自己又想得简单了。
他要取道经过难民营地的，救人恐怕只是他要做的事情的一部分。
没等他回答，我自言自语的叹息了一声道：“其实我问了也是白问你总有周全的计划的。”
“说起来，你一直都是全盘掌控者一切，好像......好像在你的词典里，只有算无遗策这个词了。”
云楚偏头看了我一眼，笑意恬然道：“当不起算无遗策这四个字，因为......总有意外的......不可掌控的状况发生。”
我摇头反驳道：“怎么可能呢，这话你说的毫不诚恳。哪来的不可掌控的状况？”
云楚轻笑道：“还用问么？比如你，不就是总在意料之外的存在么？”
我一愣，面上瞬间红了起来......
篝火燃起，柴堆上熏烤着野味，这是郊野的荒地。自然是没有酒的。茶水都是稀缺物。
邵文宇举起一杯清茶高高端过来，对着我跟云楚道：”多谢两位相助之恩。“
云楚点了点头却不接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从容的对着邵文宇道：”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告诉你了。原本我们就打算顺着这条路一直到西南陲的另一个城去，既然你们现在有了确定的计划会明日启程过关，那么今晚这一顿饭，就当是送行的饭吧。“
”你一直在问我有关药草的事情，这几天你在帐篷中反复观摩我针灸的手法，还问到不少药方。”
“惭愧的说，我学艺不精，掌握的这些三脚猫，是因为我占了从外面来的便利。等到了西南陲城主府，我推荐你去见一见雪城主，我跟他是旧识。“
”有他出面，你应该能有机会看到更多你想看的医书，哪怕一个城主府，都有不少收藏呢。“
我从怀中取出写好的一封信。交到邵文宇的手里道：”这是我给雪城主写的信，你拿过去，通关的时候可以交给卫队长，一个叫做罗钧满的人，他就会把这封信递到雪城主手里。“
”你对未来有计划么？“我转移了话题道。
”你原本居住的地方已经毁了。不如就在城主府附近的西南陲门户落脚。“
邵文宇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他垂头道：”这里也没有旁人，我就实话跟你们说了吧。“
他颓然的样子落在我眼中，在我看来这样才符合他现在的年纪。
我跟云楚交换了一下眼神，语调轻松道：”你确定我们要听么？“
邵文宇愣怔了几秒钟，我已经笑起来：”开个玩笑的，但说无妨，要是有我们能帮上忙的地方，举手之劳而已。“
我催促着欲言又止，眼神一直有些飘忽的邵文宇打开话匣子。
......”你说你学医的钱还是邵文宗给的？“我眼神一亮，没想到他那么直白的就说出了来龙去脉。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道：”你既然离开邵家很多年了，那你恐怕不知道，现在的邵家已经容不下你二哥了吧？“
我回想了一遍瑾华在岐北后院跟我详谈的情形，补充了一句道，”你该不会连你二哥离开西南陲的事情都不知道吧？“
邵文宇刹那打翻了一个杯子，站起身吃惊的看着我道：”这话是真是假？“
他一反这些日子以来的平和，情绪瞬间激动了起来，语调更是气促了起来。
”当然是真的，看来邵家将消息封锁得很好啊，你一点儿都不知道。“
我停顿了一下，索性一口气把话说完。
”他带着方瑾华一路逃到了岐北，抓捕他的可是你们的大哥。“
“一路上从西南陲追到岐北，那么难走的路，可追得起劲儿了。”
“到岐北的时候，方瑾华整个人病得快要不好了，要不是我在街上遇到他们，说服了住到我师兄的宅院里。”
“怕是邵文宗落到你大哥手里，不一定有活路吧。”
”邵文达那个畜生！“
他紧紧攥住了拳头道：”当年他母亲将我跟娘赶出邵家，若不是二哥心肠好，私底下偷偷的接济我们，我跟我娘早就活不下去了。“
“他跟瑾华姐姐一向情投意合。”
“方邵两家原本并不是敌对的，往上数，还有不少的生意往来。”
“关系搞僵，还不是拜了邵文达母子俩的缘故。”
眼看着叙述的经过越来越契合我跟云楚想要知道的那个点，我不由得顺水推舟道：”他们两个人，能在邵家掀起多大的波澜啊，一个是后宅的妇人，另一个还没继承家业。“
”林大夫，你有所不知，邵文达那个人，说起他的恶行来罄竹难书，跟方家关系搞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是因为前几年一桩被压下去的命案。“
”那个时候，雪鹰城主还没有在西南陲立威，这一带的秩序就有些乱......”
邵文宇一五一十的将几年前的是非经过描述了一遍。
邵家那一盘烂账，说起来我跟云楚的兴趣不是很大，可是牵扯到我对方瑾华的承诺，我这个时候少不得得提起精神听听知情人的内幕。
......”云楚，“我趴在桌上，看他动笔写信，忍不住抬手抚过他耳边的鬓发。
”别闹，“他出言制止，话音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我笑了笑，好整以暇的拍了拍他的手背道，”看不出来你谎说得那么流利。“
“哪一句？”他手中的笔没有停，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偏离那张纸。
“我哪来的西南陲亲人，我长得很像西南陲人么？你说得那么恳切，我都错觉我真有个姨妈在那里了。”
“还有，为什么是姨妈？就不能是姑姑什么的么？呃......姨妈！”
“你说，方家跟邵家这一次碰上地震，两边总该是携手过难关了吧，毕竟儿女情长那是小事情。”
“天灾面前，家族存亡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未必。”
云楚终于肯将视线转了过来，注视着我目光坦然道：“我问你的话，你考虑过了么？”
“要是犹豫不定，还是直接跟着难民一起原路回到关卡去。”
“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朝他白了一眼道，“你就是捆着我，我也不愿意跟他们原路返回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只要你不嫌弃我累赘，我总归是跟定你了。”
我仰头看着他，对着云楚听到那一句“跟定你了”之后露出的玩味眼神不闪不避道：“怎么了，有问题么？”
一抹微笑浮上了我的嘴角：“既然你一开始就把谎说得那么溜，你都跟他们说了我是你的......还不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么？”
云楚失笑看着我，灯火下，他的眸子亮若星辰，少倾我听到他半俯下身子贴在我耳边低低来了一句：“一言为定。”
......晨曦雾霭中，我跟云楚站在半山腰，俯瞰山脚下正在撤离的那一支长长的队伍。
直到视线里的难民们走入山谷的密林中消失不见，我俩才开始下一步的行程。
云楚盘膝坐在石上，摊开一张地南陲的地图。
“你先别光顾着看图啊，云楚，我总觉得你这几天的状态有些不对。”听到我这一句话，他转头看着立在树下的我，四目相对，他脸上浮起耐人寻味的笑容。
“哪里不对？”
我远远凝视他的眼睛，脸上的神情格外认真道：”你是不是用了我一直不让你用的药？“
否则怎么去解释这么高强度的工作下，他居然神奇的状态好过安逸的呆在院子里的时候。
云楚站起身子，略微思考了一下道：”一定要回答么？“
”不用，“我慢慢走过去，一下子抬手抱住了他，伏在他胸前，低声道：“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任何一件你想做的事情......不过，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不管你喜欢不喜欢......”
云楚的身体一动，旋即抱紧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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